第二章 寂寞的大侠（二）
白度道：“难道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来”？ “是。”桑竹箫点头，他的神情一下子又落寞下来，“今晚一定会有人来，来的人或许还有很多”。 白度问：“你的敌人”？ 桑竹箫沉思一下，道：“不，他们不是我的敌人，但他们都想杀了我”。 “你不会死的。”白度道。 桑竹箫听出了他话里的温暖，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他禁不住就有了些感动。 “你不会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的。”他说。 白度凝视他道：“我不用知道他们是谁，但是谁也没有权力打搅我们喝酒的，是吗”？ 桑竹箫忍不住就要叹息。 “我请求你一件事，就是当他们出现时决不能帮我。”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秋风萧瑟，秋叶飘零。 “我自己做下的事，一定要自己解决”。 白度又为自己满上了一碗：“你早就算定今晚一定会有人来，所以你早早地坐在这里等他们，是吗？你明知道对手的力量很强大，却仍然喝了那么多酒。那么，你便绝对有把握对付他们的，是吗”？ 桑竹箫不语，只是轻轻地叹息。 他又恢复了疲倦和寂寞。是不是他的心中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伤痛？他是不是真的有把握对付将要来的人？ 白度忽然认真地道：“好，我不会帮你。因为我相信你不会败，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击败你”。 他的腰已挺直，眼中已有了更多的友情。 他举起了碗：“你不喝，因为你要对付你的敌人。你不喝，我替你喝”。 桑竹箫一下伸手拦住了他：“你也不能再喝”。 白度道：“为什么”？ 桑竹箫的目光变得深不可测，但不改的，依然是那份nongnong的寂寞。寂寞，因为什么？ “我有个meimei，叫桑竹君，她现在正在寂寞山庄等我回去。”提到桑竹君时，他的目光一下变得柔和起来，“她是个美丽善良，善解人意的女孩。我们兄妹俩的感情很深，为了她，我可以付出我的所有”。 桑竹箫顿了一顿，眼中已现出一片伤痛来。 “她现在正等我回去，等我带一件东西回去，这件东西，可以揭开江湖中一个绝大的秘密。但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我又不想让她失望。所以，我想请你去一趟寂寞山庄，让竹君放心。那时，你就会知道，她是多么好的一个女孩”。 白度将碗放下，他愣愣地望着桑竹箫。 “你算定我一定会去寂寞山庄”？ “是。”桑竹箫点头。 “为什么？”白度问。 桑竹箫笑：“因为你是白度，浪子白度。何况，”他的目光盯着微弱的灯花。 “何况，我现在也没有别的朋友”。 他再没有别的朋友，除了白度。他已把白度当作了朋友。朋友，白度想到这两个字时，眼中已有了些潮湿的东西。 只有一个真正孤独的人才能真正懂得朋友的可贵。 雨枫，白度在心中低低地呼唤，他要告诉她，他已有了朋友，而且是名动天下的“龙吟铁剑幽咽箫”桑竹箫。 雨枫，原来你不想让我寂寞，消沉下去，所以才让我拥有了一个朋友，真正的朋友，是吗？ 雨枫！白度忍不住就要叫出声来。 桑竹箫疲倦地看着他。他是不是能懂得白度此刻的心情？一定会懂的。 白度冲他点头：“我答应你”。 桑竹箫轻轻笑了，白度答应他，他就已完全放心。 白度问：“不知你要我交给你meimei一样什么东西”。 那件东西里，桑竹箫说隐藏着一个绝大的秘密，会是什么秘密呢？那是件怎样重要的东西？ 桑竹箫不回答他，他的眉头已经皱起。 白度也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秋风已刮了一夜，仍然没有停息的意思。 呼啸的西风，并没有影响白度和桑竹箫的耳力。他们听到了西风中的脚步声。 来的人果然不少。 门帘已被掀起。外面走进三个人来。 三个人的年龄都不算大，三十岁左右。但他们一出现在屋里，白度和桑竹箫便感到门外的西风已不再肃杀。 更浓的，是这三个人身上的杀气。 最前面的是一个豹眼虬髯大汉，他目光如电盯向桑竹箫，他的手中，倒提着一把铁枪。 后面那人年纪略轻，脸色略显苍白，却无比清秀，清秀得不像是江湖人。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折扇，铁折扇。 最后一人矮小精瘦，穿了件紧身黑色劲装，腰中插了把一尺二寸的短刀，倒像是下五门的小贼。 但桑竹箫看到他时，脸色已沉凝下来。 这三人很随意地分散开来，他们站立的位置，已有意无意地将白度与桑竹箫的退路封死。 三股杀气，直逼白度和桑竹箫。 他俩的目光却仍然盯着门外。门帘不时轻微晃动，这是因为西风的原因。在门帘之后，他俩感到了更盛的一股杀气。 屋里三个人的杀气与之相比，就已经微不足道了。 门外，还隐藏着怎样的高手？仅屋里的三人，已足够桑竹箫对付的了。门外的人不进来，是不是他相信屋里的那三个人已能够摆平桑竹箫？ 他算错了一点，桑竹箫已不再是一个人。 他的边上，还有一个朋友。仅仅一个，就已经足够了。 桑竹箫收回了目光，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已不再疲倦，不再孤独。连白度都感觉到了他的坚强。 这才是江湖中的第一大侠龙吟铁剑幽咽箫。 桌上那盏油灯更见微弱了。 他忽然扬声道：“老板，油灯该添些油了”。 老板正在柜台后面狐疑地看着新来的三个人。他只是个老实的生意人，丝毫不懂得江湖中的事，但他也看出了今晚的事不同寻常。 他只希望这一夜能尽快过去。 听见桑竹箫的声音，他颤颤地取了一勺油，出来倒在油灯里。他的神情已非常紧张。 桑竹箫客气地道：“天已晚，老板，你去睡吧”。 老板迟疑了一下，这一刻他已经在心中斟酌了许久。最后他还是无奈地摇头道：“这是我的店，我不睡”。 这家客栈是他用一生的辛苦挣来的，虽然此刻他心中害怕得要死，却仍然不能放心。 这客栈便是他的全部，他要以此养活自己一家人。 他慢慢地走到豹眼虬髯的大汉面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问：“大爷，您要点什么”？ 虬髯大汉的铁枪在地上顿了顿，他到： “我要你回到柜台后面，最好是闭上眼睛睡一觉”。 老板果真马上回到了柜台后面。他的年纪已不算小，所以，他应该知道此刻自己该干什么。 虬髯大汉提着铁枪已经来到了桑竹箫的面前。 “你终于不再逃了。”他平静地道。 桑竹箫神情坦然。他的手中，还握着那管紫禅竹箫，他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每个人都被他的这声叹息所感染。 “秋已深了。”他说，“深秋不敢吹箫”。 深秋不敢吹箫，幽咽的箫声和着秋色，落叶在身边飘舞，秋风拂动宽大的衣衫，整个天地间就只有一份凄凉。 整个人世间只有一种孤独。 白度出神地看着桑竹箫，看着这位江湖名侠，原来他心中的寂寞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多。 虬髯大汉的眉峰已经皱起，握枪的手青筋隐现。 “不敢吹箫，是因为你要死了，要死的人自然没有办法吹箫。”他说。 桑竹箫微笑，他这才正视虬髯大汉：“我或许会死的，但你自己也清楚，单凭铁枪魔神战雄决不会是我的对手。”他顿一顿，傲然扫视了面孔清秀和矮小精瘦的人，道：“算上玉狐魔神和地尊魔神也不行”。 玉狐魔神和地尊魔神的脸色没有变，而铁枪魔神的脸色却已变得铁青，他手中的铁枪动了动，却终于没有抬起来。 “江湖中确实很少有人知道我们的名字，因为知道了，他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战雄冷冷地道：“那就是死”。 桑竹箫道：“江湖中人的名字，总希望越响越好，而你们却害怕别人知道。”他目光转向白度，“你知道原因吗”？ “是，我知道。”白度点头，“他们只是一群江湖宵小，他们见不得阳光”。 桑竹箫抚掌大笑，眼睛里饱含温暖。 战雄已无可忍耐，他低喝一声：“去死吧”。 他的枪已抬起，七尺八寸的铁枪。枪杆足有杯口粗，枪尖发着淡蓝色的光，一点黑缨在上面晃动。 江湖中已很少有枪能比得上这一杆。 他的枪只不过稍稍抬了抬，就又垂了下去。 玉狐魔神柳飞风已出现在他和桑竹箫之间。 柳飞风本来站在柜台前面，离桑竹箫、白度的桌子足有五尺开外，但突然间，他插到了桑竹箫与战雄之间。 身法轻盈，快如轻风，却又如狡狐般无声无息。 他阻止战雄动手，自然是有话要说。 他冲桑竹箫抱了抱拳，弯了弯腰，温文尔雅，俨然有名门风范：“桑大侠，深夜孤灯，把盏轮回，自是痛饮三千而不知醉。这位朋友堂开哪座山，脚走哪条道，可否让我们也认识一下少年英豪”？ 他目光转向白度：“能和桑大侠把酒的人绝不会普通”。 原来他是感觉到了白度的存在，杀了桑竹箫，本是他们已计划好的，不会出差错，现在这计划中却多出了白度。 他一定要知道白度是谁，做到心中有数。 所以他才出手阻止了战雄的铁枪。 桑竹箫并不想让白度卷进这件事中来，他轻松地道：“你用不着知道他是谁，他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千万不要逼他动手，否则后悔的，总会是你们”。 白度凝眉：“但我却希望有人逼我出手”。 柳飞风仍然不动声色。他拉着战雄稍稍后退，退至地尊魔神处，三人并肩站定，战雄恨声道：“桑竹箫，拔你的剑”。 拔你的剑，龙吟铁剑。 江湖中人每天都要拔剑，拔剑对江湖人来说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这话从战雄口中说出来，份量却大不一样。 桑竹箫脸上仍然带着那份淡淡的笑容，他缓缓起身，嘴角浮现出一缕不易觉察的疲倦。 他的面前忽地人影一闪，白度已抢先站了起来。 白度已经答应他不动手的，他要干什么？ 白度已经出现在三人的对面，他的手有力地握着那把青锋剑。剑是普通的剑，这是他初出江湖时花二两银子在一家兵器铺中买的。 只有这种普通的剑才适合他的身份。 江湖浪子，是没有能力去奢侈的。普通的人，普通的剑，混迹于人群中，却走着一条不平凡的路。 这把普通的剑到了他手里，便不再普通。 白度就握着这样的剑站在了三位魔神的面前。 “我并不是想替桑竹箫接下这段梁子，只是想知道你们的来历，为什么要杀桑竹箫”。 桑竹箫的内心涌过一股春暖。 刚才战雄已经说过，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知道了就得死。所以，他们不会把自己的来历告诉白度。 那么，白度就有了一战的原因。 这是他自己的事，他没有帮桑竹箫。 柳飞风温柔地微笑：“少侠何必有此一问，我们只不过是一群见不得阳光的江湖宵小，没有来历”。 白度叹息：“那你们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柳飞风忽然拱手作礼：“少侠真是聪慧，我们正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白度瞄着他：“你知道我最恨哪种人”？ 柳飞风摇头：“不知道”。 白度道：“我最恨不孝和说谎的人。”他的目光如电，射向柳飞风，眼里蒙上了浓厚的一层伤痛。 “你的父母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却说他们是石头，此为不孝；你更不该在我面前说谎，说谎的结果只有一个”。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强。 “那只能是，战斗”。 柳飞风和地尊魔神的脸色没有变，但这时，铁枪魔神战雄的铁枪已经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