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达子长得憨厚，眼睛小小的，圆圆的脸上总是一副笑眯眯的容貌。 “你会带我们去北极的，对吗？”他柔声地问。 和表弟相反的是，达子的表哥，老二，他个子高，但偏瘦，和他弟弟一样都是洋葱鼻子，右脸有很多痘痘，估计也只有二十来岁，顶多不到三十。和达子谈话的时候，他表哥总会站在旁边抱着胸，看着我一言不发。 达子问我，也不知如何回答，我选择的是索性不说话。 虽然不说，我还是不甘心地边磨牙边想：凭什么老天要唯独让我活着。 从日子上算起，和同伴们分开足足有二十天，暗峰基地毁灭后我都像植物人一样，白天睡觉，晚上脑子里闪过各种虫子凶恶的模样，身体在发抖。 我为什么还活着？ 被巨虫戳穿了肚子，连肠子都流出来了，为什么还能活着？ 是信念还是奇迹？ “那个人说你会带我们去北边的，我相信你，因为你大难不死。”达子说着望了望老二，“你说对不对，表哥，到了北极我们就能得救了，对不对？” 这时，老三走进营帐削着水果皮，蹲在我面前，还故意把水果皮削到我的脸上，“我倒要看看，这个半身不遂的家伙怎么到北极。” 老三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不屑，他咬了口已经烂掉的水果，鄙视地打量着我。 此时此刻，我觉得自己倒成了他们的累赘。我和他们，还有许医生都是陌生人，他们这般殷勤地照顾我，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当初若不是被我们发现。”老三指着我的鼻子道，“若不是老大在，你早死了。” 我点点头，觉得有所和善的回应的话，就会理解为是在感谢他们的帮助。这几天，除了许医生，别人和我说话，我从来不予理睬。我甚至懒得抬起眼皮看着他们。只是许医生不可能始终在旁边。 “够了，三哥，不要再损他了。他也怪可怜的。”达子站出来替我解围。 老三虽然消瘦却把体态比他肥胖的达子拎在面前，龇着牙威胁说：“达子，别以为我不敢整你。” 一旁的老二瞟了眼，老三才识趣地松开达子的衣领。 话说，我为什么要活着？对于去北极，我对自己的身体毫无信心。并且，安吉尔的哨卡阻挡了所有人北上的去路。 我在等待什么？换句话说，我在寻找某样东西。我心里一直割舍不下的，那份珍贵的东西。 离开C城市，翻山越岭，从直升机上跳下，出生入死…… 是你们！我的同伴们！ 我依旧活着的缘由正是他们！是他们！因为我始终相信他们还活着，包括已经分别许久的林霄，尽管在暗峰基地时我们就没有找到他的踪影。可我在精神上就从来没有觉得他离开了人世。 没有同伴，就没有我罗浩今天。 没有同伴，我可能连三分之一的路程都走不到。 没有同伴，在面对虫子入侵时也许我早就奔溃了。 没有同伴……不！我不能没有他们。 “我要去找你们！” 达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说话了。” “哼！”老三背过身。 “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呢。”达子嘿嘿地笑着，“既然你愿意开口说话，我们聊聊怎么样？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沉默不语的老二也望着我，似乎在期待我的回答。 我撇过头，心里很难受。 ………… 在浑浑噩噩的日子中，又过了五天。三兄弟越来越少地过来看望我，许医生更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醒着的时候，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营帐外过路的人，嘴里一遍遍念叨同伴的名字，就生怕自己一觉醒来忘记了。 第十天，我靠喝水活着，盖着黑漆漆的被子，病怏怏地躺在墙角，重复着五天来重复的话语。 一个女人牵着小女孩的手走进营帐，小女孩注意到我，指了指，对身旁的妇女说：“mama你看，那个人是不是要死掉了？” 妇女把小女孩抱在怀里，一边安慰一边观望着周围，当看到营帐里没有空位后就离开了。 我看到了她的背影，也许是憔悴过度，出现了幻觉，让我觉得我找到了同伴。 “天音！”我朝营帐门口招手呼喊，“天音，是我！天音！罗浩啊。我在这里，我还活着，没有死。” 那个女人抱着女孩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我用尽了所有力气喊着沈天音的名字，最后淌出了眼泪。 “天音，别走，是我罗浩啊。你忘了吗？我在学校里找到你，把你救出来。天音，你忘了吗？” 呼喊声最后变成喉咙里的喃喃细语。 “天音，我错了，当初应该听你的，去北边的。我错了，我不该选择暗峰。对不起，天音，对不起……” 大家都在往北走。第一百二十一号主席令之前还有第一百二十号主席令，是关于虫子畏寒的事情。现在去南极、北极避难成了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可怜暗峰基地一叶孤舟，与外界隔绝，独自对抗飞虫，最后败下阵来。 暗峰的事故毁灭了我最后的一丁点儿希望——事实证明，我们战胜不了虫子。唯一能做的就是，逃命。 ………… 第十八天，奄奄一息的我总是喜欢睡觉。睡觉做着千奇百怪的梦，从飞虫到鬼蛇人，从安吉尔的庇护所到萧条的水库，从小李到范医生，从C城市到H大学，从王勇到我的父亲…… 有时候梦里我会过着非常美好的生活，香车宝马、父母团聚、兄弟派对…… 是梦终究会醒，醒来后是愈加思念同伴。我一边提醒自己不能死，一边感受到自己的灵魂越飘越高，知觉越来越迟钝，呼吸越来越缓慢，体温越来越低。 虽然之前也面临过死亡的威胁，但这次，是最漫长最痛苦的一次。 ………… 第二十天，达子来看我了，他还带来个人，带着草帽，牵着狗，用毛巾蒙面，只露出两只眼睛。我和他对视了一眼，便从他的眼神里体会到那种从喜悦到憎恨的整个过程。 “罗浩，我给你带来一个人。”达子说。 我精神一阵，蒙面人浑身散发着熟悉的味道。另外，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达子我的真实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