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人为什么要活着？这是我大学生涯在寂静的夜晚常常思考的一个问题。起初，我认为人活着只为繁衍后代；后来觉得太粗俗了，于是加上了继承先进文明的职能；再后来觉得这样定义过于空乏，于是又说人活着是自我价值的体现。直到快毕业的时候，我才顿悟，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对这个问题最满意的答案，这个答案是独一无二的，也是不可剥夺的。

    灾难之后，任凭我们再怎么拥有伟大的人格，在解答这道世纪性哲学难题时，有一种理由是相通的，我们活着的理由，仅仅是为了活着本身。

    活着！

    我狂奔不止，脑袋一片空白，耳根下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跑不动了，停下撑着膝盖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跑，再跑不动了，喘口气继续。就这样，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长时间，也不清楚跑下去多远。估计我跑下去的路程比在大学四年里跑的路都多。

    直到面前没有路的时候，我才瘫倒在地上，打着滚，仿佛醉了酒的男人。

    原来我也跑进了林子，爬上了一座山头。山里有道粗糙的铁栅栏，我猛扯了几下，栅栏就被弄出了个窟窿。突然手上觉得一阵刺痛，把我从疯狂的意识里唤回现实。我缩回手，手上被擦出了一条条的血印子。原来栅栏上长满了荆棘。

    抬头看天空，透过茂密的草，我发现依然有很多虫子在天空飞。而我所在的地方正好是蕨类植物长势最茂盛的地方，我祈祷着自己躲在草丛中不会被虫子发现。

    我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一直等到傍晚，最后一批虫子离开了我的视线。

    身上的衣服在上山的时候被擦的破破烂烂，额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破了。浑身狼狈不堪的我就地躺着，喉咙里呜咽着，脑子里放幻灯片似的闪过各种恐怖的画面，止也止不住，那样子像极了精神病院里的患者。

    “罗浩！你为什么逃跑了？就留下我们？”

    没有！我没有逃跑。

    “罗浩！我们还在等你！为什么不回来？难道要把我们抛弃吗？”

    不会！我不会丢下你们。

    “罗浩！你这个自私鬼！只顾自己，忘记我们一起战斗过吗？”

    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罗浩，罗浩，罗浩……”

    无数个声音在我大脑里回荡，我扯乱自己的头发，大吼着，脑子快要炸开了。

    “呱！”

    一片乌鸦从我眼前惊起。

    我跪倒在地上，用头敲打着地面，心里在想，这一定是幻听，是幻听！

    …………

    第二天早晨，精神恍惚的我走在山沟里，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抬不动。我不可能再回去了，因为我根本记不清回去的路。我只能往我认为走的通的地方走去。

    不久我看到一条小溪打面前流过，我兴奋不已，像个小孩般摔倒在溪水中，一边让清凉的水冲刷着我的身躯，一边张开嘴一口一口猛灌着。水瞬间让我回复了活力，脑袋清醒多了。

    于是，我开始沿着小溪往下游走，希望能走下山，找到人帮助。

    我走啊走，整整一天我也没有碰到一个人，哪怕是一种动物，眼里除了满山的植物就只剩下了水。于是，我亲眼目睹了一条小溪如何从山间流下变成一条大河的。直到第三天的中午，已经是饥肠辘辘的我终于在大河的分流处发现了一群建筑。我疯了似的冲向那里。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一路走来的那条河竟最终会汇聚到C城市外的那条大江里，更让我出乎意料的是，我发现的那片，可以说是小镇吧，那里聚集了C城市逃亡的难民。

    当我走进小镇，一股令人反胃的恶臭扑面而来。我脚下是泥地，但被冲刷得泥泞不堪。四周各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目视着我，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们的住宅很破，有些是用木头撑起的帆布，有些是用塑料板拼凑的，有些甚至以废弃的轿车为家。

    相比我之前待过的庇护所，如果把那里比作上层社会的话，那么我脚下的这块小镇则是不折不扣贫民窟。

    有个小孩嘴里咬着把水果刀，在我路过的地方撒尿。对面的一块空地，两名青年相互殴打，周围聚了很多旁观者。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发现具死去已久的家狗尸骨。有个年轻人冒冒失失地撞在我身上，然后跑开了，我直起腰听到不远处喊着抓贼，紧接着另外几个人就追了过去。

    是的，这里的人都还活着，而他们活着的意义，只剩下了活着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