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逃往法恩寺
从一楼大厅密集的人群中穿出去，外面依然人头攒动，实属上乘的脱逃环境。 我混入人群，一边往外走，一边谨慎地环顾四周。我发现一楼西侧的边门外，死神已经露出影子。 五个体格健壮的体育学院学生走过来，三男两女，我赶紧加入男女之间稍大一点的空隙里，随着他们一起往前移动。 只要能混出医院前的大广场，进入街道，就能通过街道对面的地铁口进入地铁站。坐上地铁之后，我就能远远逃离，争取用空间换时间，最后找到去往天堂之路。 我就不信，像我这样让好几个人重获生命和健康的大善人，逃亡之路上就碰不上天使。说实话，在电梯间，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一直抓着我的手指头，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进入安全港湾，获得了上帝的庇佑。 甚至有那么两分钟，我甚至认为，这个小女孩真就是上帝派来保护我的人间天使。当她护着我到达某个楼层的时候，来接我的天堂天使就会笑眯眯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阵手机铃声伴随着女生惊悚的尖叫声突然从我侧后传来。我下意识地一回头，看到一部掉在地上的手机。手机屏上有个被黑色宽边框框着老男人头像。男人闭着眼，脸色惨白，黑色边框下方正中有一朵白花，像是谁的遗容照片。 正在尖叫的粉色女生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将手机扔在地上。这是部价格很贵而且很受欢迎的手机，女生显然不想因为屏幕上意外出现遗容照而放弃。可正当她尝试着捡起手机的时候，突然又尖叫连连地跳了起来。 我也注意到让她尖叫后退的惊悚画面。 屏幕中的老男人突然睁开了眼，转动眼球，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此时我惊奇地发现了手机屏上的玄妙——手机响起和屏幕点亮可能都是因我而起，因为屏幕中的老男人正是邻床老头。 真是天助我也！我一把捡起手机，冲着老头就喊：“这是怎么回事儿，死神是怎么回事儿？” 当我把手机捡起来的时候，手机呈现出自己悬浮到空中的样子。周围所有的人都被这诡异而恐怖的情形吓得直往后退，形成了一个以我为圆心的圆圈。 在外人看来，圆圈中心悬浮着一部手机，手机中“死而复生”的老头的嘴巴正在一张一合。 有个体育学院的学生胆子稍大，也可能想英雄救美，借此机会认识一下那个粉色女生。于是向我走过来，试图拿到悬浮着的手机。 我还没有得到答案，当然不能就这么让他夺走手中的“对话神器”。 也正因如此，手机能在空中自动躲避“捕捉”的情形，最终把魁梧的体育生也吓跑了。 这么一闹腾，死神发现人群中心的我，立即往我这边聚拢过来。 我看到他们的镰刀已经彻底褪去了锈迹，像是刚刚从铁匠铺交工的武器，不但散发着应有的寒光，还形成了类似月晕的光圈。 “那是镰刀上的光晕是套魂圈，你可要小心了。”老头对我说。 我拿着手机，一边往前跑，一边大声说：“我不管什么狗P套魂圈，你就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你特么说话呀，我的老大爷，我的亲大爷！” “我如果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早就为你想办法解决问题了。” “那现在怎么办，你既然出现了，就不会是来搞恶作剧，吓唬小女生的吧？” “去法恩寺，或许慧图法师会给你指条明路。” 说完，老头也不等我有所回应，就像躲债主似的，瞬间从屏幕中消失。黑色的屏幕上随即出现一行字：好自为之。 好你妹！这个死老头，直接给个答案会死啊？哦，他真死了！ 我停下奔跑的脚步，转身，高高举着手机，冲着远处那个渴望手机回归的粉色女生晃了晃，然后轻轻地放在旁边一棵古槐的水泥护栏上。 死神已经凑齐了三个。他们挥动手中的镰刀，从三个方向上冲我发来了套魂圈。 我吓了一跳，恰好旁边有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一个小女孩，估计也不满岁。我急中生智，一下子抓住了小女孩露在外面的小脚丫。 三个套魂圈几乎就在我的头顶上像烟圈一样散了。 看来被老头描绘得很恐怖的套魂圈也不过云烟罢了，死神的装备应该是儿科的。令我当时没想到的是，随后我就会领教儿科装备的厉害。 借着医院内外到处都是阳气庇护神的便利，我左躲右闪来到街边。过街时，有一队被人请来作法的和尚从医院广场和街道之间走过，死神不得不暂时终止了追捕。我一猫腰，沉入人群，然后经由地铁口钻入地铁站。 地铁没有直达法恩寺的。我现在坐的是2号线，必须转到3号线上，然后从工程技术学院南校区下车，转乘108路公交车走6站，才能到后山山口，然后坐免费摆渡车抵达法恩寺。 后山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所以并没有开发成旅游区。法恩寺坐落在后山山坳里，周围绿树环绕，像一颗黄红两色的宝石雕件似的，镶嵌在那儿。 来这里的，大多是虔诚的香客。香客多的时候，寺内香烟袅袅，伴以寺钟的青铜古音和掠过山林的白色鸟群，此间也颇具仙境灵韵。 法恩寺不大，但有传说做底蕴，却也延续了数百年的历史。据说当年太阳部落与地煞部落交恶，最后一战就是在法恩寺的坐落处。太阳部落获胜，并在这里布下福祉，庇佑众生。法恩寺因此名声大噪。 我生前所在公司的老板对此不屑一顾。他告诉我们，他的叔父是古建筑专家，说法恩寺始建于咸丰年间，由本地的一位富商捐建，根本没有什么文化底蕴，更没有数百年历史。 部落战争之类的传说，不过是有人为了提高法恩寺的名声瞎扯出来的。从我们公司的专业角度上说，算是一个成功的三流文案。 不过那个慧图法师确实不一般，学识渊博，造诣很深，曾在印度和RB潜心研究佛法。他弟子开光的手串最低也卖到四百元一串了。我们老板说，公司多年兴旺发达，全靠他手上那个慧图法师开过光的手串，九万九呢。 我刚得病那阵，曾经来了好几次，求了好多平安签，花了一些香火钱，也见过慧图法师。可当初就是觉得几百元一串塑料球太贵，没舍得买，否则我可能也不会有今天。如果能贷款拿到慧图法师的灵物就更好了，那癌细胞能躲得过放疗射线，估计躲不过慧图法师的法力。 现在说“后悔”已经晚了。既然已经错过一次，今天不能再错过第二次，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把我超度到天堂去。毕竟我是已经做了善事的，除了天堂还有哪儿能去？ 唯恐死神追踪，我找了个“人”字形的石洞躲了进去，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一轮玄月和几颗星子正挂在黛青色的天幕上。偶而，会传来几声鸟鸣，有长有短，让山里显得更为空寂。 钻出浅浅的石洞，我仔细观察着黑乎乎的四周，确认基本安全后，我开始往法恩寺去。 绕过一块突兀的巨石，灯火昏暗的寺庙就出现在眼前。 寺门洞开，门内无论是院落，还是庙堂，都浮动着佛香的气味。我不敢放开步伐疾行，脚下时刻给自己留着收势，以便在突遭死神袭击时，我能控制得更多。 提着气，我像个贼一样，在寺庙的斑驳光影里穿梭。正殿里没人，其它几个佛堂和侧室里也没人，只在一个走廊里，看到三个年轻的和尚边说边笑地走向后院。 我远远地尾随着几个和尚来到后院，看到那边墙上“佛法无边”几个大字，心中顿生转赴天堂的信心，说不准下半夜，我就天堂的客房里安歇了。 后院房子不少，好多里面都有人。我找了半天，才在一个房门半开的房间里看到了慧图法师。 法师真是勤奋，这时候了还独自在灯下读经，貌似还在写手记。不过想想生前的自己，也差不多，这个时间大多还在公司加班。和法师相比，差的是境界。我的境界里只有碎银几两，无关苍生、灵魂和法道。 我向门内探了探头，室内佛香浮动，确实只有法师一人。不过让我有些困惑的是，在房门一侧，竟然立着一个钟馗的木制雕像，手持一把将近一米的剑。我记得钟馗好像应该是道观中的人物，怎么串门串到佛门了。 站在门外，暗自酝酿了一下我要倾诉的东西，轻喊了一声“法师”之后，我径直走进去，跪在门前的位置。 不等法师发问，我便将前因后果讲了个透亮，随即就求法师主持公道，将我超度到天堂。 说完之后我忐忑不安，心里发虚，不知道法师究竟能不能看见我，能不能听见我的倾诉。我在这儿说了半天，他不但保持着读经的原状，而且也未言语一声。 没想到法师掩上经卷，转过身来后，竟冲我微微一笑，让我起身坐在旁边。这时我才安下心来。法师果然是法师，不同于凡夫俗子，不但看得见我，也听得见我说什么。 法师没有客套什么，见我坐下后，就直接问我，是否知道自己为什么做了善事也没直接上天堂。 我要是知道还来这儿？ 但这种带气的话我不敢说，只能装作一脸懵逼的样子，起身鞠躬，请法师明示。 法师说我有此一劫全在我功利心太强。所谓善举无价，本来捐献器官理应只为拯救苍生，造福人世。可我竟然是为了以这样方式换取转世重生的机会，让善举成了交易，成了散发着铜臭的买卖，玷污了善，违背了天堂的入场原则。 我感到法师的节奏不对！人们都说，做善事就是为了积德，积德如果不求转世重生，积那么多德又有何用？ “你劫数未尽，自当有此一难，此乃天意。” 劫数，难？我平平庸庸二十七年，没犯过案，没欠过钱，加班加点累得半死，临终前还捐献了身上所有的零部件，就算有难有劫数也早该过去了，怎么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冒出这么一环？ 再说地狱和天堂差距太大了，哪怕我到天堂做保洁都比去地狱当阎王的助理强。干得好至少还有转世重生的机会，地狱有吗？可能有吗？想想地狱都是什么人，什么鬼，转世重生那绝对是神话！ 我本来还想为自己做一番强有力的辩护，然后再采取卖惨战术，让法师大动恻隐之心，动用法力，超我一度，去天堂迎接明日晨光。 哪想到，法师随后的几句话不但速冻了我的希望，还让我立即心生恐惧，一下子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