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沈阳城外的悲歌(二)
一瞬间,袁崇焕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因为过分忧虑,而看错了。 作为建州目前最具权势的亲王,执掌整个女真八旗,权势滔天的议政王大臣——率领麾下骑兵,于沈阳城下,直接与数万明军针锋相对! 如此胆识,如此谋断,如果举个例子,那不就是王琦带领秦二宝,卢象升等人,深入八旗赫图阿拉,与建奴决战吗? 那等场面,袁崇焕不敢想。 在袁崇焕望见代善带着小股骑兵奔袭而来的时候,中军的熊廷弼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在一瞬间的惊愕之后,这位久经战阵的辽东经略立刻冷静了下来,而且已经发现了其中关键:沈阳城下,方圆数十里,尽皆平原,无险可守,也无山峦腹地,能在明军眼皮子底下,率领骑兵骤然袭击,而不被四处分散探查的斥候发现,那只能说明,代善所率领的骑兵,绝对不超过三千人甚至于,一千余已经是顶天了。 “武靖营已经分去了建奴的一部分兵力,如今代善率领小股骑兵竟然敢出城与我作战,如此观之,女真人内部恐怕已经是四分五裂,各自为战了,”熊廷弼这句话,半真半假,既想稳定军心,也是弱他人威风。 正在此时,袁崇焕也从大军后方赶了上来,作为负责随军转运的兵备道,袁崇焕责任重大. “大人,代善亲率兵马从侧翼杀过来了!”袁崇焕一脸的焦急,从昨日虎皮驿开始,袁崇焕便开始向熊廷弼进言,事急从缓,不可在悬崖边上仓促之间,被敌人催促着做出决定,如今形势,更是让其心中方寸大乱:“大人,我等还是先行驻军,等待几处大军合围,再行动作!” “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如何再行退却,再言之,便是乱我军心,吾必斩之!”熊廷弼眸光一冷,抽出腰间宝剑,肃声对着四周将官文武道: “诸位,无论今日女真人是谁率领大军杀到了,我大明数万军卒,目标还是他沈阳城!奉集堡的大军已经将东侧一路扫荡干净,而武靖营一侧大军,也吸引到近万余女真部队,现如今,他代善见情势不妙,亲自率军想要以身做饵,诱我大军调转方向,放弃攻城而逐其人,此伎俩,吾一眼便识破!如此一来,沈阳城被兵力必然空虚,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熊廷弼的一番话,让袁崇焕脸色骤然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方才赶来时候,脑海中组织的语言也被怼回了肚子里,望着已经杀气腾腾的辽东经略,袁崇焕终于是点了点头:“下官,谨遵上令!” 听到袁崇焕不再反对,熊廷弼压低了眉头,扫视众人,肃声道:“传我军令,祖大乐立刻率领左营大军,对来袭的女真兵马进行阻击,同时赵率教率所部弓手进行掩护,务必将代善斩于沈阳城下,无论如何,不能让其回城!某要让沈阳城的建奴看看,守是死,反击也是死,无论如何,今日,便是我大明正是收回辽东的开始!” “末将遵命!” 行进中的大军,变阵极快。 没有等代善率军杀到眼前,便已经变换阵形,中军不动,前锋营调转,弓手营出阵,不多时,祖大乐带着祖家骑兵出阵迎战,另有赵率教带着弓手步卒营为其掩护。其余大军补上空缺,由祖大寿全权指挥,继续向着沈阳城进发。 熊廷弼不会给女真人任何喘息的几乎,所有的部署和行动,都是围绕着沈阳城而动,熊廷弼不会因为代善的到来,而改变其计划最多,给这位女真礼亲王一个面子,分出一部分兵马,对其进行阻击!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秦二宝等人已经率军从奉集堡出发,一同向着沈阳城而来,一个时辰之内,两军必须回合,不然的话,久则生变,沈阳城外的平原之上,熊廷弼可不愿意与女真人在相同兵力的背景下开启大战! 咻!!! 苍鹰尖啸,惊空扼云。 从高处向下看去,整个平原之上,战场被分割成了极为明显的两部分。 一部分明军疾行向着严阵以待的沈阳城而去,而另外一部分明军则驭马疾驰,向着西北方向,代善所率领的女真骑兵而去。 哪一处率先解决战斗,胜利的一方将掌握整个战场的主动权,换句话说,谁先取胜,谁就能让战争的天平瞬间倾斜。 代善率领着手下最为精锐的一支骑兵,从明军抵达虎皮驿的前一天开始,便潜藏于密林之中,等待着明军攻城时候,给予突然袭击。 而那一队消失的斥候,很明显是代善手下兵马所为。 “所有人!弓马上弦,拉弓满月,三十步为限,先行击溃明军先头部队!” 代善手持弯刀,一马当先,噌的一声,刀刃出鞘的声音在驭马奔驰的时候,极为响亮,日光掩映下,刀口的反光都泛着冷意。 祖大乐率领祖家骑兵和代善的镶蓝旗大军此刻,相距不到百步距离。 “拔刀!所有人,拔刀!”祖大乐驭马疾驰,此刻他已经可以望见远处女真人脖颈处的发辫,鼻端好似能够嗅到女真人身上的血腥气味:“杀人逾众,赏金越高!固山以上者,万金赐之!” 祖大乐大吼着为自家骑兵鼓劲,挥舞着手中长刀,带领麾下杀向敌人。 此时,两军相距,不到五十步。 “大人,小心女真人的弓马手!”副将显然望见了女真人军中每个人都已经弓马上弦,瞄准着自家方向。 那种感觉,就好似一支支明晃晃的箭簇,抵着自家额头,随时可能插入天灵盖。 令人心头猛颤。 “令旗!!!”祖大乐大吼一声:“让赵率教率军掩护!” 此时此刻,两军相距,三十步。 “射!!!” 代善长刀斜指天空,其身后千余箭簇,瞬间冲突而起,向着三十步开外的明军而去。 而明军一方,负责掩护祖大乐的弓手营,却刚刚列阵完毕。 赵率教和祖大乐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的磨合。 两方人马,好似在各自为战毕竟,在辽东,祖家向来没有和其他营属合作的意愿。 祖家是祖家,辽东是辽东。 此时,弓手们刚刚列阵完毕,赵率教眼看着双方人马已经冲杀在一起,慌乱间下令放箭,几乎是嘶吼而出:“掩护祖将军!所有人,向着女真人方向,射!!” 有一句话,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风云变幻的战场之上,呼吸片刻的偏差,足矣造成倾覆性的后果。 正如此时此刻,明军的弓手营比女真人慢了半拍,战场上,冲锋在最前列的祖家骑兵已经倒毙过半。 毕竟,女真人的第一波骑射,没有受到任何的威胁。 而当明军箭簇袭来的时候,两方人马已经厮杀在一起。 死的到底是谁? 就连赵率教自己都分不清楚。 战场中央,与女真人杀在一起的祖大乐,此刻一颗心已经沉到了最深处。 两军刚一接触,祖大乐便知道,自己面对的这一股女真人,是真正的精锐。 这一次,代善真的是来此决一死战的。 镶蓝旗精锐,对上祖家骑兵,战斗刚一开始,便是一边倒的杀戮。 好似女真人是天生的骑射高手,而对面的明军一个个对比起来,大病初愈,迟缓无比。 不仅仅是因为,三十步开外的那一轮箭羽,让明军孙损失惨重,士气沉沦,更重要的,代善麾下这一支骑兵,每个人都好似抱着必杀之心,向着祖家骑兵阵营冲击,挥刀劈砍。 每一击,都让祖大乐惊恐无比。 不消一刻钟,祖大乐所率领的骑兵部队便已经开始溃散,不受控制的开始有人向后奔逃。 战场之上,极短时间内的战斗减员和死亡,给士兵造成的冲击,是极为巨大的,此时,祖家骑兵觉得自己面对的便是不可战胜的敌人。 溃逃和弃甲,便是唯一的选择。 “谁敢退!亲卫队呢?给我压上去!”祖大乐还不想放弃,依旧想要指挥自己的部队,将对面的女真人压回去。 “大人,先行撤退吧!再不撤,被女真人缀上,便没有机会了!” 副将的声音在祖大乐耳边响起。 “谁敢言退,吾必斩之!”祖大乐手持长刀,横眉面对自家亲随。
“你们保护大人,先行撤退,我等在后掩护!”好似没有听到祖大乐的威胁之语,副将指挥亲随,护持着祖大乐,开始向着北面而去。 “吾不退!”祖大乐大吼着,好似要和女真人决一死战。 但是其坐下战马缰绳,已经被亲随扯动,向着大部队方向奔逃而去。 随着主将奔逃,溃散便紧随而至。 原本还能勉强保持阵型的祖家骑兵,在祖大乐带头北去之后,便是一溃千里,四散而去。 没有人再去向着女真人挥刀,调转马头,这个时候,跑得越远越安全。 而与此同时,祖家骑兵溃散的的时候,赵率教正率领的弓手营,在侧翼对女真人进行阻击。 “祖将军已经率领大军向北逃去!” 不用副将开口,浑身浴血的赵率教自然也看得见。 “祖家.他奶奶的!”将嘴里的血沫一口啐掉,赵率教抬头望向不远处,正集合兵力,向着弓手营而来的女真人。 弓手营没有了骑兵在前的保护,此刻面对女真人,没有丝毫取胜的希望。 祖家骑兵都在这一股女真人面前不堪一击,更遑论弓手营? 这不是骑兵和步兵方阵之间的对决。 而是骑兵对弓手营一边倒的屠杀。 远处,女真人已经集合完毕,代善显然已经不想去追击逃跑的祖大乐,这位女真礼亲王调转马头,嗜血一般望着一群待宰的羔羊——弓手在骑兵眼中,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大人?”亲卫们集合在赵率教身旁,一千余弓手,等待着自家大人下达最后的命令。 跑? 跑得过四蹄的畜生? 还不如提刀战死于斯,落得一个坦坦荡荡。 “今日战死于斯,”赵率教缓缓抽出腰间长刀,扫视一众手足同袍:“唯念多杀几个建奴,为辽东的土地多祭奠上几分,众兄弟,随我向前杀去,不可回头!” 赵率教再次喊出了那两个字,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而出:“杀奴!” “杀奴!!!” 数千弓手,摒弃了弓箭,所有人都手持长刀,面色无惧,嘶吼而出,震得天空苍鹰驾云高飞。 “找死!!!” 代善神色骤然一冷,他自然听得明白不远处那股明军在喊什么:“杀光他们,不要留下任何一具全尸!” 随着代善的军令下达,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伤的女真人再次驭马疾驰,向着明军杀去。 “杀!” 赵率教一马当先,率领身后的一众兵卒,直面强敌。 噗嗤嗤!!! 血rou无法抵挡锋锐的刀口,人力终究是无法抵御战马的践踏,骑兵向来是步兵的天地,挥刀向下时候,每一刀都是砍在明军脖颈和肩甲的致命处。 虽然赵率教等明军将士杀敌之心盈天,但是事实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没有耗费镶蓝旗精锐多少时间,六次反复冲锋之后,明军一方,便再也没有人能够站立当场了。 赵率教的尸体躺在战场上,与其他士兵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甲胄和佩刀已经丢失不见,身上的伤口不比其他人少上几分。 代善没有时间去鞭挞敌人的尸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很快,女真人集合兵力,向着沈阳城方向而且。 而这一处战场之上,除了遍地的尸骸,便再无他物。 不,秃鹫和啮齿黑鼠很快便循迹而至。 苍鹰远遁,许久不见的秃鹫俯冲而下,落在方才还血rou横飞的在战场上,大快朵颐。 赵率教躺在被阳光照耀的大地上,尸体已经逐渐冰冷。 在死去的前一秒,这位生长于辽东的将官,没有去向南望君父,也没有向北望沈阳城,而是艰难的伸手,抓了一把辽东大地的泥土,尽管已经是粘稠的血泥,但是赵率教依然感觉到心满意足:战死死于斯后事如何,再也与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