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浸在水中的血色
大明天启二年，九月十九日。 辽阳城，作为此次大战交锋的第一雄城，此刻黑云滚滚，兵戈欲催，倾盆大雨即将到来。 数十杆明军大纛在远处飘舞，明军的阵型之间相互隔了一段距离，但并不是独立成阵，相互之间也有联系，以旗帜，以战鼓，以骑兵探马相互沟通消息，以求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中谋求相互支援，共同进退。 “明军大部分兵马已经进驻城外十余里扎营，看起来要和我等做持久的消耗战！” 辽阳城头，卫齐立身于城垛处，以千里镜观察着远处明军的动向，其身后是正蓝旗甲喇及一众牛录，还有一些汉人装束的官员。 “你们说，城外的明军大概有多少人？”卫齐放下千里镜，若有所思。 “某看，应当有十万余了，”额尔登咂了咂嘴，眸中尽是恨意，方才他一直在找祖大乐的旗帜所在. “总不会少于七八万，”另一位甲喇额真开口，语气间也有些琢磨不定。 “观其阵型和营地，当是明军在辽东的全部家当了，”汉人装束的文官也开口了。 听了众人的话，卫齐倒是轻笑一声：“十万也好，七八万也罢，都不是我等现在能与之硬拼的。” 兵戈阵型一旦超过五万数，就已经是漫山遍野，极目望去，数之不尽，就算是久于战阵的老卒，一眼望去，也不能估摸出城外到底有多少人马。 而城头女真众人听了卫齐的话，皆是扭头看向城外驻营扎寨，热火朝天的明军，并不言语。 八旗高层几位议政王到底是什么打算，目前来看，辽阳城内，除了卫齐，其余人并不知道，但是从昨日的备战军事会议的内容来看，众人心中已然明白.此次，女真和汉人之间，必有一战！ “大人，城内骑兵已经全数被调走，辽阳城内，没有多少战力，”额尔登扶着城垛，望着远处的明军，喃喃道：“议政王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议政王大臣想要一战扭转乾坤，但是主战场不在辽阳城，这里也没有什么死拼硬守的必要，”卫齐伸手按住腰间的长刀，甲盔压低，几乎遮住了眉角，没有人能看清这位正蓝旗副都统的表情：“但是离开之前，但是做做样子给那群明军！” 身后诸将闻言一肃。 卫齐伸手拍了拍城垛，已经开始下达军令：“命令所有城内汉人奴隶准备作战死守，下等战兵和包衣，等待军令，出城和明军死战！其余所有旗人登城督战，擅自后退者，杀无赦！” 汉奴死守，旗人督战？ 做做样子吗？ 诸将皆是一拜：“喳！” 而此刻，好似是为了烘托大战的气氛，辽阳城上方天空，暗灰色的乌云已经开始积累，缓缓压向了地面，使得整个战场之上，人人心中都好似压着一块石头一般。 大纛猎猎作响，一身白色重甲的祖大寿出了营帐，望着远处黑云压城下，仍旧雄立的辽阳城。 那座城池，曾经是大明在辽东的第一重镇，也是经略府衙的所在地，这一战，极为重要！ “都准备好了？”祖大寿开口，问向一旁的堂弟。 “就等大人下令了！”祖大乐神情亢奋，连带着语气都是激动的颤抖。 此战，必胜之！ 抬头再次望着黑压压一片的天空，祖大寿好似在等待着什么，而起身后数十名将领，也都是沉默着，等待着大战开启的那一刻。 与此同时，左右军大营之中，曹文诏，赵率教等人也都已经驭马勒缰，率领众将，享受着大战开启前的片刻安宁。 轰隆隆. 雷声滚滚，好似就在耳边，伴随着一声声电闪，大雨好似也要随之而来。 咔嚓！！！ 突然之间一声炸雷从天边骤然响起，好似天空都被人撕裂了一道口子，下一秒，哗啦啦啦，漫天大雨直接倾泻而下。 “军号！”炸雷声起的一瞬间，祖大寿奋力拔出腰间长刀，雨水倾泻下，刀口斜指长天，怒吼声从胸腔之间勃然而出：“攻城！！！” 呜呜呜！！！ 呜咽的军号声伴随着雷声，迅速的向着整个大明的营地蔓延而出。 杀！！！！ 几乎一瞬间，杀喊声就已经盖过了雷声和倾盆大雨的声音，短短数十息，万余大明精锐从营地之中冲杀而出，向着远处的辽阳城而去。 祖大寿中军营，曹文诏的左营，赵率教的右营，以及掠阵的秦二宝，卢象升，满桂，罗一贯等人，几乎在一瞬间，整个辽阳城南，正面战场上，漫天杀意，向着辽阳城压来——原来的明军重镇，如今建州和大明之间交锋的第一站。 “明军杀来了！”城头上，额尔登等人已经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明军，冒着倾盆大雨，向着辽阳城杀来。 “让包衣和战兵出城！”正蓝旗副都统的卫齐面不改色，好似早就料到了这个情景：“无论如何，先消耗掉明军的一部分战力。” 随着辽阳城南大门的缓缓开启。 在女真骑兵的驱赶和弓箭手的逼迫下，数以万计的包衣奴隶还有一部分低等战兵，向着全副武装的明军杀去。 不杀过去，那就直接死在原地。 没有人想死，就算是苟活的包衣，毫无人格所言的奴隶。 几乎一瞬间，整个战场便已经是血rou横飞。 明军的战斗力相较于数年之前，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面对着包衣和努力组成的乌合之众，几乎是砍瓜切菜，毫不费力。 祖大乐率领祖家铁骑，一马当先，在人群中左右冲杀，刀口翻飞之间，尽是残肢断臂，收割人命。 而几乎所有的明军，对待眼前的这股子乌合之众，杀起来，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人命？ 战功！ 曾经的同胞？ 如今的贱命罢了！ 很快，在明军如同推土机一般的战斗杀伐之下，大军很快逼近道辽阳城下。 祖大寿中军大营前移，几乎可以看到远处辽阳城钟楼上的镌刻的三个大字：辽阳城！ “谁第一个登上辽阳城头，重重有赏！！” 面对如此摧枯拉朽的战斗，祖大寿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那股子傲气和张狂几乎压制不住了：“所有中军压上，一个时辰之内将城内那股八旗兵全部枭首！本将要向朝廷些奏报！大捷！大捷啊！” 跃马挥鞭，祖大寿一边指挥着战斗，一边开始畅想着战争胜利之后，祖家在辽东将一举成为第一世家！ 那时候，就算是琅国公赴辽，也要给他祖大寿三分面子！ 此时此刻，祖大寿中军压上的时候，整个战场从卫齐的角度来看，明朝大军其实已经开始脱节了。 祖大寿的中军营冲太快，两侧的左右侧翼大营没有跟上，如果这个时候，卫齐手上的兵马集中一点，向着祖大寿的中军营冲击，则极有可能重创其军。 “分兵而独战，战场大忌，那祖大寿怕是已经利欲熏心，狂妄无边了。” 好似没有看到以及冲到城下百余步之外的明军，卫齐这位正蓝旗副都统随意的点评着明军大将。 “大人，我们还不行动吗？” 额尔登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开口询问道。 再不动手，明军就要攀援上城头，双方白刃作战了！ “传令弓手准备！”终于，卫齐在明军抵达城下五十余步的时候，下令八旗弓手上前。 与此同时，又战兵和奴隶组成的守城大军，已经就位，随时准备和明军死战。 此刻，刚刚升任副总兵的曹文诏正指挥着手下大军从西侧向着辽阳城进攻。 大雨倾覆之下，攻城不易，所有的攻城器械都在泥泞和大雨中缓慢移动，与此同时，还有大量的敌人阻击，曹文诏所在的侧翼部队不能在短时间内，对中军有所支援。 而另外一侧的赵率教，同样面对这个问题。 一时间，战场形势僵持不下。 “弓手！” 随着将旗挥舞，城楼上，数千身着甲盔的八旗弓手起身，冰寒箭簇斜向下指，面对近在咫尺的明军，五十步之内，箭簇威力，堪比投枪。 “射！！！” 随着令旗挥舞，一声声暴喝从传令官口中发出。 一瞬间，冰寒箭簇直射而出，穿梭于雨幕和杀喊声之中。 噗嗤嗤！！！ 如此近的距离，就算是暴雨如注，也无法减弱箭簇的力道。 只要射入正面，敌人直接丧失战斗力。 呼吸之间，正面战场上，祖大寿的军队的进攻已经受阻。 而城楼上，包衣奴隶和战兵组成的守军，也开始发挥作用，在督战营的刀口下，拼死和攀援登城的明军搏杀。 一时间，整个辽阳城的攻势，陷入了僵持之中。 “大人，”城楼上，几个亲信和将官来到卫齐身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撤走。” 卫齐望着远处白热化的战斗，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若是此战让我放开手脚，未必不能战而胜之.” 无奈，议政王大臣有令，先行撤退让为其卫齐着实遗憾：“先让这些明军张狂几天吧，过不了多久，便是他们的死期了。” 念及于此，卫齐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战场，才转过身：“下令，所有城内屋舎楼宇，全数过火，所有八旗兵马，全部撤退！从外城而走，不要给明军任何可乘之机” 从始至终，卫齐都没有打算和祖大寿等明军硬碰硬。 死一些包衣和奴才，没什么，稍作阻挡便已经是完成任务。 卫齐扭头望向那杆祖家大纛，心中默道：最重要的，还是请君入瓮。 此刻，城下。 “曹文诏和赵率教呢！”祖大寿望着城头上已经陷入一边倒的战斗，厉声喝骂：“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此关键时刻，为何没有率军从侧翼进攻女真人？不然老子就可以直接拿下南城门，直接攻入辽阳城！” 而此刻，辽阳城西门，曹文诏已经身先士卒，满脸凶厉血色，带着手下向着西门做着猛烈的冲杀。 “弓箭手掩护，攻城锤给我砸！！！”曹文诏一把推开保护自己的卫兵，直接以手中刀口指着远处的城门：“左千户，带你的人去给我吧城门砸开，此战之后，升你做游击！” 大雨倾盆，辽阳城内外，不断上演着杀戮和死亡。 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胜利的天平开始想着明军倾斜。 呜呜呜！！！ 正在浴血奋战的祖大寿眸光一闪，远处辽阳城西侧城门已经是火光四起，就算是大雨瓢泼，也一时半会浇灭不了。 看起来，曹文诏已经率人攻入了辽阳西门，白刃战以及城门争夺战已经开始。 “大人，曹大人和赵大人的大军也已经杀到城下，三处夹击，建州坚持不了多久了！” 与此同时，手下也来向祖大寿汇报战场最新局势。 “传令祖大乐，让他带人登城！务必一举拿下南城，我祖家要当第一个拿下辽阳城的功臣！” “杀！！！” 随着祖大寿军令下达，明军攻势更猛，整个辽阳城，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祖大乐浑身浴血，破开了辽阳城的大门，将南大门的控制权握在手中。 “登城楼！将女真人全数杀光！”祖大乐抹了一把血水，现在其整个甲盔和靴子里全是雨水和血水的混合，稍有动作便是沉甸甸的晃动，但是这更带给祖大乐一种浴血之感。 颤栗？ 杀伐的乐趣罢了。 不多时，等祖大乐率兵登上城楼。 “女真将领呢？”祖大乐扫了一眼，整个辽阳城南城城楼上，几乎倒毙一地的汉人装束的奴隶，还有一些低级别的战兵，除此之外，八旗兵马好似没有死伤多少：“那些女真人呢？” “回大人的话，我等登上城楼的时候，女真人已经撤走了，只留下这些战兵和包衣奴才在这里抵抗” “提前跑了？”祖大乐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道：“看起来女真人已经真的是强弩之末，不敢稍撄我大军之兵锋！” 不多时，当祖大寿中军进入辽阳城，听到女真主力已经撤退时候，还是惊诧了半晌。 毕竟，此战本来是打算全歼此处八旗兵马的。 不过祖大寿很快便自己想通了，辽阳城分为外城和内城，南面的城池其实为内城的一部分，明军进攻时候，相对较容易，而北面的外城，则一般驻扎大军，看情形，应当是女真人看形势不妙，提前撤走了大部分的八旗兵马，留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包衣奴才，以此保存实力。 “无妨，此战就算没有全歼女真守军，但依旧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祖大寿朗声大笑：“立刻向经略大人报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