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内阁次辅之死
底层百姓的思想以及目光,向来不太长远,向来看的都是眼前几天的光景,在暂时掌握了刀兵以及暴力机器的时候,难免会出现骤然得富的失措以及茫然。 在白莲焚城,弥勒降世的口号下,攻下蓟州府的时候,整个白莲教中都弥漫着一股亢奋和疯狂,所有人都在城中劫掠,放纵杀戮,发泄私欲,除了最上层的几人,几乎没有人去思考如何巩固战果,如何拉拢人心,如何将一盘散沙的辽东难民聚拢起来,以更大的威势和风暴,席卷京畿,以期和河南,胶东诸地形成呼应。 但是这不是徐鸿儒失败的理由,他也不打算把过错归咎在自己身上。 “实在是因为王琦其人,太过强悍了!”徐鸿儒带着亲卫仓皇逃出蓟州府的时候,回头望去,王琦带着大军已经开始进驻蓟州府,而数以万计的辽东难民,以及蓟州府侥幸存活下来的百姓,全部走出迎接,整个外城以及大道都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 几乎所有人都在欢呼着王琦的名字。 辽东难民们欢呼王琦,因为在辽东人眼中,他王琦便是辽东的救世主,如今辽东百姓受难,百户官大人岂能袖手旁观? 而蓟州府百姓恭迎王琦,实在是因为在绝望处境中被救下,人心鼓动,前有内阁次辅韩爌带兵而来,几乎一天都没有坚持到,城门大开,致使百姓受难。后王琦拍马赶到,救下蓟州府,使百姓免遭贼人所欺。 毕竟,如果王琦晚来一天,那么情况决然不同,蓟州府绝对是满城尸骸,血流漂杵了。 “老朽李光珍代表满城百姓,多谢琅国公救命之恩!”蓟州府城门口,一个耄耋老者被人搀扶着,来到王琦的身前,深深一拜。李光珍,蓟州府人士,万历十一年进士,曾官至礼部侍郎,万历四十三年致仕,结庐教书,造福乡里,蓟州一带,威望颇高。 其身后,是蓟州府同知、通判,以及卫所千户官等人,蓟州府战事倾颓,官吏皆是难逃惩处,故而见了王琦如同老鼠见了猫,躲在后面,不敢上前。 “劳烦李先生了,不过朝堂命我来此,便是解蓟州府困厄,说不得什么辛苦,”王琦坐在马上,回答了李光珍的话,而后眼睛便扫了扫李光珍身后的几位官吏:“乱民刚刚撤走,城中并不安稳,蓟州知府呢?叫他过来见我!” 几位同知,通判,文吏听到王琦问询的声音,扑通一声皆跪在地上:“下官也不知道知府大人去了哪里.下官们这几天都是拼死抗敌,护佑黎民,请大人明察!” 王琦冷笑一声:“拼死抗敌?吾观你等衣衫齐整,白玉发冠,丝毫没有与敌人拼死搏杀的痕迹啊!” “来人!”王琦立刻招了手下过来。 “末将在!”王守信上前。 “先将这几个人扒了衣服,丢进牢中,等日后审议再说!” “遵命!” 王守信一声令下,数位兵卒上前,将几个蓟州府的官员扒了一衣服,不顾这些官员的求饶和大骂,直接当着数万百姓的面拖地而去。 入城之前,先行立威,才能震慑宵小。 “百户官大人!”正在此时,辽东难民们也出现在城门口,挤着向前,想要和王琦说话:“吾等都是来自了难民,听说百户官大人您带兵到了,吾等心里实在欣喜,此次官军反击白莲教,我等也是出了大力的,请大人明鉴!!” 听到有辽东难民的声音,原本安静下来的蓟州府百姓一阵火起,当即回到:“你们出了力?你们没有和那些乱民一起烧杀抢掠?!!没有趁机打劫吗?孙员外一家三十余口,全部都是死于白莲教之手吗?” “吾等都要饿死了,那家大户是一粒粮食都舍不得给,他不死,谁死!伱替他们给我等粮食吗?” 辽东难民一出现,便和蓟州府的百姓们起了冲突。 “安静!”王琦坐在马上,见此混乱情形,眉头一皱。 整个城门口,立刻一片安静。 “你叫什么名字?”王琦看向那领头的辽东难民,开口问道。 “草民丘同,”丘同听到王琦和自己说话,立刻满脸的恭敬,向着王琦一拜:“拜见琅国公!” “你能否将所有辽东的难民集合起来?”王琦见此人生的熊莽,但是其身后一大群的辽东百姓,皆是以其为首,看起来此人是难民中的一个领头人。 “回大人的话,若是仅仅是集合起来,草民对辽东同乡皆是熟悉,一天时间,足够了,”丘同不知道王琦想做什么,但是不重要,只管回答便是! “好,我命你为蓟州府外城总领官,先将所有难民聚集到城外,我会派人为你们安营,先行住下,”王琦以手中长鞭点了点丘同:“记住我的话,这几天,安分点,让辽东人不要闹事!等此间事了,我带你们回辽东。” “大人!”一句回辽东,让丘同等人的眸子瞬间湿润。 谁不想早些回乡? 谁想在异乡为人所欺? 都是事实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王琦一句‘吾带你等回辽东’,让诸人瞬间破防。 “辽东百姓,叩谢大人大恩大德!万死难以回报!” “叩谢百户官大人!” “呜呜呜百户大人!” 一时间,整个蓟州府外城,因为王琦的一句话,而哭声震天,一片戚戚然。 “好了,去准备吧!不要让人聚集在此处,”王琦挥了挥手,让丘同带人离去,召集难民集合。 “草民这就去,这就去!”丘同咚咚咚磕了三个头,而后起身再次躬身,才带人退走。 “李老先生,”这边,王琦再次看向李光珍。 “琅国公请言便是”听到王琦叫自己的名字,李大儒心赶紧开口接话,王琦方才一番cao作下来,已经让众人感受到什么叫恩威并施,什么叫权柄威势。 “城中可有粮食?”王琦开口问道。 “这些天,府库之中粮食已经被劫掠一空,不过方才乱民撤退时候应该来不及全部拿走,还留有一部分,另外,城中大户应当也有一些存粮,应当完好保存,”李光珍不敢对王琦说一句谎话,那一双眸子灼灼如火,好似有一个字的欺瞒,便是雷霆之怒! “给你一天时间,将所有粮食收缴起来,而后于城内外开仓放粮,暂时纾解蓟州府数万百姓和辽东百姓的口粮以及生活所用,至于银子和补偿,你尽可以写一封奏本,到时候本官为你署名,如何?”王琦问询道。 “琅国公周全考虑,此为我等应该做的,老朽这就召集城中乡里,按照大人所言去办!” 李光珍头如捣蒜,对于王琦的指示,不敢有丝毫的折扣,他已经打算将自家所有的粮食全数拿出来,同时召集所有乡贤旧宦,那处库存粮食,以纾解城中困顿。 毕竟,如果这一次让王琦满意,那就是相当于攀上了一个国公爷的大腿! 日后荣华富贵,还用得着发愁吗? 得了李光珍的回复,王琦心中便安稳了一些,有了粮食,便不怕有人闹事了! “陶振雄,曲鲁,魏良言!”王琦点了三位指挥使的名字。 “末将在!”三大指挥使立刻上前,此时不表现表现,可就没有机会了。 “即刻起,城中军管,一起以我手令行事,所有人,不可随意上街,等朝廷后续旨意,再行处置!” “末将等遵命!” 半个多时辰,王琦在蓟州府城外做了三件事。 首先:处置蓟州府官员,以作战不利名义将其收监,用以立威。 其次:安抚百姓以及难民的情绪,稳定情绪,才能使得局势稍安! 而后:开仓放粮,收拢人心。 三件事过后,整个蓟州府,已经是在王琦的完全掌控之中了。 不多时,蓟州府知府衙门,已经变成了王琦的临时衙门。 “大战一起,知府蔡怀国便不知所踪,倒是徐大人和韩大人两人在兵败城破之后,一个被抓进了地牢之中,未能脱困!韩大人中间被人提审,同样不知所踪了!” 前堂之中,王守信正在向王琦汇报城中消息。 “去派人将徐光启安顿好,找医生先行救治.”王琦正在低头翻看整个蓟州府连年的粮食账册以及人丁情况:“再派人去找韩爌,堂堂内阁次辅,不能死在这里!” “属下.明白!”王守信低着头,而后缓缓退了出去。 王琦此刻皱着眉头,翻看着鱼鳞册和粮库账册,这紧邻京城的蓟州府,只有一千余户,着实令王琦感到诧异。 “军事重镇,京畿核心以东三百里,北有山海关,东有天津卫,南面胶东和河南,两万人不到.” 这种发现,让王琦有一种心生不妙的感觉。 日趋减少的人口数量,一方面是因为战争,另一方面,是灾荒之年,好像越来越多了。
“希望摧毁大明的,那传说中的小冰河期,能来的晚一些.”王琦手指一下下的点在图册上,心中默默道。 ———— 此刻,蓟州府的街面上,除了在外巡视的兵卒,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 不过残垣断壁,以及燃烧未尽的木材,无声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场灾难。 “吁!!”王守信甲胄在身,带着手下兵卒正在沿街寻找韩爌的踪迹。 有人曾经看到韩爌被白莲教任拖着上了南城门,可是那里已经搜遍了,就是没有找到其人,王守信只能带着手下,沿着主街搜寻,另外派了手下亲卫沿着城墙内侧的街坊巡查。 “大人!”正当王守信快要绝望时候,小巷子里出来一个亲卫:“南城门,有韩大人的消息。” 不多时,王守信带着一队人马出现在蓟州府紧邻城墙的一处街坊之中。 “是你救了此人?”王守信看了看里间房中浑身血污的韩爌,而后走出房间,站在院中。 独居在此的老妪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官军,以为犯了什么大罪,此刻心中慌神,颤颤道:“老身是见此人可怜,浑身上下皆在流血,于心不忍,才将其抬回屋中,稍微包扎了一番,止了止血。” “你知道他是谁?”王守信盯着老妪的脸。 “老身只是看他可怜罢了,并不认识,”老妪摇了摇头,有些恐惧道:“不是乱军吧?” 不认识? 呼呼呼.风声呼呼,院中一片安静。 手指在刀柄上按了按,王守信几次想要拔出而后忍住。 “好了,婆婆,”最终,王守信嘴巴一抿,终是不忍下手,而是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在老妪手中:“此人我们要接走。” “军爷?”老妪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金子,好似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老身什么都不知道。” 不多时,黑暗夜色中,昏迷不醒的韩爌被人抬着出了小院,缓缓向着知府府衙而去。 韩爌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浑身上下皆是疼痛难当,尤其是那半张脸,被人用刀鞘直接扇了过来,整个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 噗嗤一声。 好似是烛火被点亮的声音,躺在床上的韩爌缓缓睁开了眼睛。 “嗯?”初时有些不适应眼前的光亮,待看清楚周围环境之后,韩爌本能觉得自己好似没有脱离危险。 虽然眼前这些人都穿的明军衣服。 “你们是何人?”韩爌努力睁开眼睛,发出嘶哑的嗓音。 坐在黑暗中的王守信没有开口。 “吾乃内阁次辅韩爌!你们究竟是何人?王琦呢?让他来见我!”床榻上,韩爌好似感受到了一股危险,想要嘶吼着呼叫,奈何身子虚弱,只能发出一阵阵呜咽。 两名亲卫回头看向王守信,等待其命令。 王守信从椅子上起身,走近床榻,看着浑身没法动弹的韩爌,温声道:“可能我家大人没有想要杀你,但是我们做下人的,要主动替主人家分忧,韩大人,你安心上路吧!” “是王琦要杀我?”韩爌怒目圆瞪:“竖子敢尔!竖子敢尔!” 王守信闻言一皱眉,以眼神示意两个手下快点动手。 呜呜呜!!!! 口鼻被巴掌大小的棉绒布头死死捂住,韩爌想要叫喊,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因为强烈的窒息感,韩爌的胸口在剧烈的起伏着,浑身上下都在颤抖,挣扎。 双眸充满了血丝,韩爌的脑海中不断地回放着当初左光斗评价王琦的话:此子所图甚大,若我等不能及时制止,则天下有倾覆之患 倾覆之患吗? 韩爌的意识模糊了,他好像看到了有人登基,又好似被推翻,反反复复四个字:朱家?汉家! 呜呜 呜. 韩爌眸光一散,啪嗒一声,双手无力的垂下,呼吸终于停止了。 王守信垂下目光,望着韩爌,眸中带着彻彻底底的冷漠。 “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