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治丧

    群臣似乎都选择性的忘记了他们曾经群情激奋地要顾忘川处死方小七，原本他们担心方小七同天魔族之间的关系会给这个帝国带来威胁，可是现在天魔宫以锐不可当之势横扫了大半的大陆，他们简直是要庆幸于顾忘川选了这么一个皇后了——或许这还能给他们留下一条退路，这些老谋深算的家伙大抵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方小七根本没有同天魔宫攀扯关系的打算，天魔宫也只当大燕这个方小七不是他们的族人，对着方小七的暗杀也是一次又一次险之又险，但是方小七自己就是个强者，虽说很长一段时间是有孕在身也没让这些暗杀者得逞，而且后来她身边又多了一个影卫，那个影卫似乎更强些，至少没人探得出他的底细来。

    也有一阵子传出了流言蜚语，说方小七和那影卫有些关系。这消息是云星宇放出去的，因为他知道是谁在方小七的身边，游云宗并入天魔宫之后当然也出走了很多弟子，云星宇为了震慑昔日弟子也是为了在魔主面前博取信任亲自杀了许多人，但有一个人他没能拦住。

    路通天。

    路通天原本就与云星宇不怎么对付，准确的说他和游云山上任何一个人的交情都是泛泛的，云星宇曾以为一个武痴要做的只是追随强者，可是在游云宗宣布为天魔宫效命的那一刻路通天就把自己的袍子扯下来摔在了路通天的脸上，说我丢不起那个人。

    然后他就离开了，单枪匹马杀出重围，九霄长老联手未能拦住。

    没人知道路通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样强，也没人知道路通天为什么会找上方小七，他们只知道路通天甘于在方小七身旁留下来做一个影卫，而顾忘川竟对这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所以云星宇的离间之计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现在方小七站了出来，她与众人是暌违已久，但是众人都还记得她，她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变化。

    “孤知道你们想要说主少国疑。”方小七嘴角带着一点凛然的笑。“所以孤也不必说什么摄政与还政，只要你们知道如今大燕只有皇子一人是先帝血脉就已经够了，孤会登基为皇，孤死后当然只有他能够即位。”

    这段话让群臣哗然。

    若这是寻常时候，方小七这番话当然是异想天开，可是现在群臣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方小七出身天魔族，若是真的成了皇帝是不是能与天魔宫之间关系有些缓和？因为魔主接掌天魔宫之后并未大肆宣告天下，他们只当天魔宫背后就是天魔族，或者有知道更多些的，也不过觉得魔主和天魔宫之间关系匪浅。

    这时候跳出来反对的当然都是诤臣，可是诤臣们也发现其实方小七摄政与登基是没有任何的区别，方小七说她要登基只是对着这些臣子的一个挑战，或许是为了出当年的一口恶气，他们曾经围攻过方小七，摄政终归在名义上是差了一筹，如果真做了皇帝这些曾经出言不逊的臣子或许要更担心一些。

    更何况现在大燕真是风雨飘摇，说是中原大地之上唯一的皇权可是众人也知道天魔宫来势汹汹在一旁伺机而动，他们需要一个强大的帝王，方小七不需要那样多的人去保护，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却需要。如果让这个幼儿登基而这孩子又被天魔宫的人伺机杀死，对帝国而言无疑是更为沉重的打击。

    最后方小七竟然真的成为了大燕的皇帝，从前蔡璋摄政的时候许多人都说是牝鸡司晨，但是牝鸡司晨更进一步的时候就再没有人敢说什么了。方小七也没有要挑战天下人心理承受能力的意思，登基典礼就在灵前，简素却庄重，结束之后女帝遣散了身边的所有人，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了棺椁。

    “你知道吗？当年我是做过一个决定的，我想如果你真的要听他们的话杀了我，我就先杀了你。”方小七把头放在棺椁之侧，像是十分疲惫的模样，她忽然笑了起来，笑意温和。“可是你没有，所以我就熄了这自己做皇帝的心思，没想到终究还是有这么一天——要是知道你是个短命鬼，当年不救你就好了。”

    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不能在人前说，她却已经在心里憋了很久，从知道顾忘川死讯的那一刻开始。

    方小七半闭着眼睛不说话了，大殿的门没有打开，但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了一阵风，让烛火微微摇曳。

    “谁？”方小七的声音忽然冷厉起来，她站起身来回头望去，路通天守在殿外然而没有发发出预警，来人一定是个强者，但也没有强到无法对抗的程度，因为她感觉到了来人的气息。

    从暗影之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他似乎显得比过去更加苍白，像是一张纸，却不曾在风中又摇摇欲坠的意思。

    方小七的神情缓和了下来，甚至有一点惊喜。

    “你还活着。”她道。

    “是，我还活着。”裴忱微笑，微笑之中却有一丝无奈。“但我来晚了一步，我预见到有人要杀了他，却没能救下他，也许他的命运真就到此为止，而你也是注定要成为皇帝的存在。”

    方小七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话里听出一点森森的鬼气来，她开始觉得有些不安，一时间却察觉不出是什么东西在让她不安，后来她终于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了——裴忱竟然又开始对她谈论命运，她分明记得裴忱从执掌了九幽之后就闭口不谈命运，因为从那一刻开始他要推翻的就是那样的东西。

    发生了什么？难道眼前的人不是裴忱？

    她的神情又有些警觉，可是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就是裴忱，腰间的剑没有变，甚至她还能感受到一点熟悉的气息，是属于裴忱的气息，虽说是越来越淡薄，但终究还是存在的。

    裴忱知道方小七的顾虑。

    她的顾虑当然也是没有错的，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谈论起命运的这一天，这不是他终于屈服，只是要骗过所谓的天命，就得把所有人甚至自己都骗过去。

    他是真的为没能救下顾忘川而感到惋惜，因为和顾忘川做朋友做敌人都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他们两个人一开始是敌非友，后来的交情也是从利益的交换之中才渐渐培养起来的，可是方小七不一样，方小七是他的师姐，一开始只是个毫无戒心的黄毛小丫头，她信他，于是他不愿意叫她失望，更不愿意与她为敌。

    很可惜这条路是没法回头的。

    裴忱听见方小七问：“你来吊唁么？大可不必这么偷偷摸摸的，现在你们的联盟之中如果能加入一个大燕只会更为振奋士气。”

    他苦笑起来。

    “我是来吊唁的，至于结盟——这件事，你不应该对我说。”他迟疑了一下，最后含糊其辞道。

    方小七微微一愣，她的认知中裴忱是幽冥之主，镜君和他的关系也匪浅，那个联盟之中他应该是最有话语权的人之一，有种不祥的预感从她心头升起，但是她又听见裴忱笑道：“我是个甩手掌柜，这你应该知道。”

    方小七心头还是一团疑云，但是她勉强笑道：“那我总会找到合适的人的。”

    “师姐。”

    裴忱忽然这样叫方小七，他一贯这么叫的时候都会有一点戏谑的意味，这一声师姐却十分庄重。

    甚至让人想到诀别。

    方小七不语，看着裴忱。

    她意识到裴忱一定是要做什么，但不会让她知道。其实从很久之前开始，裴忱做的事情她就有些看不透了。

    裴忱唇边挂着一点哀凉的笑意。

    “师姐，从此以后你就是帝王，这条路是注定孤独的，所以不论谁与你为敌，杀了他，然后走下去。”

    他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道：“就连我也一样。”

    这简直是一句谶言。

    方小七终于惊恐起来，她站起身来想要去抓住裴忱再问个明白，裴忱却已经消失了，就好像先前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幻影，或者方小七做了一场梦。

    但是方小七知道自己看见的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裴忱，裴忱回来了，这一次她依旧看不透裴忱，只知道这话一定不是无的放矢。

    “他想救下你，是不是因为你知道该怎么办？”方小七低低的问。

    她是在问顾忘川，很可惜顾忘川再也不能回答她。帝王都是孤家寡人，过去做君王的总有什么三宫六院，她连这个也不会有，不是不能有，而是眼下有了也没什么意义，她也不想气死几个老臣，虽然那些都是凡人在寻常修者眼里死与活是没什么干系的，可她，还有他们，不就是为了救下这些凡人的命才一定要与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对手交战的么？

    方小七合眼沉沉睡去，大殿中现在连一丝风也没有，只有烛泪顺着白烛缓缓流淌，终于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