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神裔

    裴忱只觉得身后有涔涔的冷汗。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压迫感了，但在这一刻他又发觉自己其实不过是如今在旁人眼中算是个强者，沉睡在这片土地上那些比人类纪元还要古老的存在都比他要强大太多。

    裴忱只想知道人皇当年究竟达到了什么一种境界，才能在隐夜纪杀出一条血路来。

    然而下一刻，湖底那种可怕的气势又忽然消失了。

    “祂也彻底的消散了。”萨菲像是在苦笑。“我们这些老东西，现在已经不剩下几个。”

    裴忱有些愣怔。

    萨菲的话他也不能完全体听懂。

    “我该恨祂的，若不是祂，不会有那一位的出世，也不会有我主的陨落。然而那并不是祂的错。”

    “你究竟还能支撑多久？你跟那小子说要昆仑门人的血，到底是不是在为难他？”征天却没有同他一起感慨，只冷冷道。

    “三次。”萨菲低低道。“三次血祭被搅，我的力量无以为继，这一次并不是在为难他，而是普天之下只有那一个人能帮我。”

    “那小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征天冷哼了一声，他和裴忱一起在昆仑山上那阵子自然也听了满耳朵霄浮的名字，而且裴忱被处处针对也同这人的存在有关。虽说裴忱和他都不在意，骄傲如征天心中还是有几分不舒服。

    萨菲的声音很严肃。

    “他的血脉来自于神皇。”

    裴忱几乎打了个趔趄。

    他已经见过太多的神裔魔裔，却不曾想昆仑山上还藏着一个，而且身上流淌的是神皇寒英的血脉，虽然可以肯定那血脉一定稀薄的近乎于无，但也还是足够叫人吃惊。

    “最后一人？”征天皱了皱眉头。

    “最后一人。”

    “若有他，你能支持多久？”

    “至少能多撑一段时日，也不必把整个百越的婴孩都拿来填进水里。”萨菲平静道。“若是没有，明年便可为我做奠。”

    “你一个上古魔神，活了这么久还惦记着身后事？”征天嗤笑一声。

    萨菲也笑了起来。“是的，或许是因为同人打了太多的交道罢。”

    “小子。”征天霍然转头看向裴忱。“我知道你觉着这不公平，但是我得问你，愿不愿意用一人的性命换天下一些时间，换你喘息之机？”

    裴忱沉默了一瞬，缓缓摇头。

    “我会想法子提炼出他的血脉，”裴忱道。“若是没有办法提炼出那一点神血来，我会把真相告诉他，让他自己去选。”

    征天一皱眉。“若是他不愿意呢？”

    “那我就去刨他的祖坟，把那些尸体都扔进湖里。”裴忱摇了摇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止水。“你也听到了，这个封印总是要破的，若你能支持到那个时候，倒是能重见天日。我答应过苍枫晚不多管闲事，这一条对你也有用。”

    征天很想问一问死了那么久的人还有没有用，可是接触到裴忱的眼神时又闭了嘴。他仔细思索了一回，道：“你现在对上魔主，胜负其实也在五五之数。”

    “不必安慰我。”裴忱截断了他的话。“我知道在这一点上我有些自私。只是你要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离开昆仑——我可以做一个失败的人，但不能做一个可笑的人。”

    “提炼神血的办法，我倒是可以帮你找到。”

    征天其实很想说为天下计做个跳梁小丑其实也没什么，但他不能替裴忱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话到嘴边变成了这样一句。“毕竟你遇到了许多后裔，自己也应该有所觉。”

    裴忱思量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是得先刨了他的祖坟。旁人一定以为我们之间有深仇大恨。”

    要提炼那一丝血脉，必要先有个引子。当年在北凝渊的时候裴忱便若有所感，后来看见了明珠泪一人之力便在昆仑山中催生出寒夜雪来便更有了猜测。

    饮冰族的魂魄都在明珠泪身上不假，寒夜雪本身却不是由魂魄催生的，一定是那些魂魄的聚集将明珠泪身上的血脉也激了出来，其实若非北凝渊内的设置被毁，饮冰族人自己在那样往复的轮回之中便会渐渐聚集起纯净的血脉，最后叫天女焰复苏。

    镜君送他寒夜雪时其实附给他一封信，信上说如果能收集到足够多的寒夜雪，或许就能将明珠泪的转世自然而然地吸引过来，因为她的魂魄之中还带着饮冰族人的残魂，饮冰族的血脉本身就会互相吸引。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所有神裔身上血脉之力的特质。

    征天这话的意思，就是裴忱如果能收集到足够多的神裔尸骸，没准能靠着这种吸引力将霄浮身上的血脉提炼出来。

    “还有更深仇大恨的。”征天懒洋洋道。“祂不说神皇血脉我还真不知道那小子那样大大来头，如今这一说，我却知道该往何处去寻那些尸骸，晋人叫那地方帝王谷，这你是知道的。”

    裴忱怔了怔。

    帝王谷，现下是林氏的皇陵，当然，在顾忘川的努力之下，或许要变成曾经。

    但林氏不是帝王谷最初的主人。

    帝王谷最初是昱朝历代帝王的皇陵，譬如说帝络真正的皇陵其实也应该在那里。

    “昱朝是神皇之后？”裴忱低低问道。“霄浮是昱朝皇族血脉？”

    他的心绪十分复杂。

    裴氏先祖，是昱朝臣子。

    当然，谋逆作乱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太多，至于如今多做一件也没什么关系的地步。

    “隐夜纪结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依旧是之力掌控天下，与当今人治的时代大有不同。”征天知道裴忱在为什么而显得有些低落，他的语气依旧有些讥诮，却带了些宽慰的意思。“神皇与魔主互相攻伐，而后人皇出世，这是人皇抓住的机遇。人皇一己之力改变了他的血脉，从此他的血裔其实都与凡人有些不同，故而能打败人皇血脉的，自然不会是纯粹的凡人。”

    人皇一脉的宁朝享年悠久，宁朝历代君主也继承了人皇的名号，然而这样一个朝代最后覆灭得却也有些诡异，最后一任人皇在史书上是个骄奢yin逸的形象，这才有了昱朝取而代之。

    最后昱朝的覆灭也惊人相似。

    可那些记载都是零星而模糊的，都是活人为死人所写，今人为古人所撰。裴氏也是史官，但裴忱便能保证裴氏的每个人都不曾将自己丝毫好恶掺杂在那些记载之中么？何况影响史书的，或许有许多远比那更加复杂的缘由。

    “那么姬氏又是什么人？”裴忱忽然苦笑。“方小七和顾忘川最后会生出个什么血脉来？”

    “姬氏是凡人。”征天淡淡道。“神皇的血脉本就十分稀薄，加上昱朝历代帝王其实不屑于依仗血脉做些什么，所以他们没有刻意地提纯自己的血脉，一代代传下去，便也与凡人无异，是以其后王朝更迭，都是真正的人治。”

    他看着裴忱，眼含深意道：“人的血脉，难道就不能成为一种特异的血脉么？”

    裴忱悚然。

    他还未及细想，便听见征天拍了拍手道：“你在湖底呆了太久，该上去告诉他们两个最后的结果了。”

    裴忱抬头看着止水，道：“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可笑，不过你若是有什么话想要对他们说，我倒是可以代劳。”

    止水微微一笑，竟显得有些俏皮。

    “若不是你来，我每晚都在说。”

    裴忱唇角微弯。“这正是我的请求，你坚持一阵子就能亲手复仇，那之前把人吓死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止水沉思片刻，道：“你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裴忱冲着止水点了点头。

    “那我就只能说再会了。”

    裴忱入水之后，落月湖一片平静。除了某一时刻掀起惊涛骇浪以外，雪无尘几乎意识不到里面正有一个活人。他起初十分紧张地瞧着水面，而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疲惫的无以为继。

    修者本能以修炼来代替睡眠，可是入定之时雪无尘一样能看见止水，被几番惊吓之后甚至于几乎走火入魔，便只好短暂地放弃入定，入定不成又屡屡梦中惊醒，这也是雪无尘近来愈发喜怒无常的缘由。

    苍枫晚犹豫了片刻，道：“我替你守着。”

    令他很惊讶的是，雪无尘没有再被惊醒，直到一声破水的响动，裴忱重新站在了屋内，这才把雪无尘惊醒。

    雪无尘很久不曾有这样的好眠。

    他看着裴忱，一时间竟不知先问什么问题。

    还是裴忱率先开口道：“我会去找霄浮，在那之前会先去一趟帝王谷，你们不用再随便把什么人扔进湖里去，没有霄浮的一身血脉，什么都没有用。”

    他说的是霄浮的血脉而非霄浮，只是这一点雪无尘并没注意到。

    雪无尘有些走神，他想，裴忱深入湖底，一定是面对面地见到了止水，她果真还活着么？她如今真是那副模样么？

    “还有。”裴忱的话把他拉回了现实。“我说服了止水暂时不来找你的麻烦，不过封印破的时候，你便得打起精神来应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