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同姓不婚
敦化坊不大,鸡毛蒜皮的事不少。 张家的柴火堆了占李家门前空地,丘家的狗咬了石家的鸡,不时邻里间叉腰骂街,声震坊内,就差没上前薅头发了。 范铮一家家上门,该训斥的不留情,该调解的各退一步。 “老董家的,你家的新院墙,超出界限三寸,赶紧缩回去。要不然,别说街坊邻居不给情面。” 别以为古人就都是道德君子了,哪个时代都差距不太大,有君子、有伪君子、有小人,但更多的是众生相。 那些张嘴闭嘴“世风日下”的,他们才不会管真实的古代有没有那么道德,那只是他们喷垃圾话的借口而已,无关事实。 占小便宜、相互摩擦、口舌之争,才是真实的世界。 “哟,是小坊正呐。” 捯饰得精神焕发的万年县民曹官媒乌氏,摇曳着丰满的身姿进入敦化坊,顺带抛了个媚眼给范铮。 “这不快三月三了吗?我寻思着让坊东延氏的小娘子与坊西延三顺出去踏青,看看能不能对眼。” 范铮的眼神变了,跟着乌氏前行:“不妥吧?《贞观律》可是有规定,‘诸同姓为婚者,各徒二年’。” 徒,徒刑,强制劳作。 乌氏以帕掩唇轻笑,面上那一层粉底在春风中飘飘洒洒,跟下了一场小雪似的。 “哟,范坊正不会以为,我们民曹就不学《贞观律》了吧?jiejie可跟你说,坊东延氏是春秋吴国季札避让王位、隐于延陵的后裔;坊西延氏是鲜卑可地延氏汉化,或改可、或改延,不是一家!” 不知不觉到了坊东延氏宅院,延氏主人延喜迎他二位入土木宅院,奉上醴齐。 醴之一字,除了用于指甘甜的泉水,基本都与甜酒有关。 你要说后世醴的某几种酿法失传,绝对得认; 可要说醴完全失传,那就有点牵强了。 反正,味道有点甜,比绿蚁酒淡了许多。 “同宗共姓,皆不得为婚,唯一的例外是姬氏衍生的姓氏,初虽同族,后各分封,并传国姓,以为宗本,若与姬姓为婚者,不在禁例。”范铮的态度很坚决。“有声同字别,音响不殊,男女辨姓,岂宜仇匹。特蒙赐姓,谱牒仍在,昭穆可知,今姓之与本枝,并不合共为婚媾。” 延喜拢着双手,一脸赞同。 别看坊正年纪小,懂事咧! 一个同姓不婚,里头的忌讳能仔细讲清楚,有学问! 乌氏品了一口醴齐,轻笑道:“坊正很熟悉《贞观律》啊!但这事吧,不是没有余地。有复姓之类,一字或同,受氏既殊,元非禁限。” 啥意思呢? 就是说,可地延氏与延氏的通婚,是不在禁令之列的。 范铮击掌:“对啊!我们说的是同姓不婚,延三顺若是肯恢复本姓,自然就不是同姓了嘛。” “哼!三顺兄长一定愿意恢复本姓的!” 布衣木钗、姿色略平凡的延氏小娘子,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气鼓鼓地从侧屋冲了出去,想来是去找延三顺了。 大唐对于男女之事,包容度可谓历朝之最,小娘子在坊内来去也不受什么拘束,倒也无所谓了。 延喜张着嘴,眸子里现出一丝灰暗。 他不是小娘子这种不谙世事的年轻人,自然知道,要改动一个已经固定下来的姓氏,需要多大的决心。 延三顺若是能出人头地,改回本姓当然不是事。 可是,延三顺若能出人头地,又凭什么看得上自家女儿? 乌氏眸子里带着淡淡的担忧。 当初她肯接延三顺的请托,自然是看明白了姓氏上可钻的漏洞。 然而,乌氏却忘了,延三顺是否愿意恢复本姓,他家长辈是否同意改姓! 两刻钟,延氏小娘子呜咽着闯入宅院,自己进了偏房,趴到床上嚎啕大哭,以泪祭奠自己死去的情感。 乌氏叹息一声,与范铮一道向延喜告辞,出了宅院。 “想不到我自立国做媒妁,在敦化坊崴了脚。” 乌氏苦笑。 还好没有进入到六礼阶段,否则更是骑虎难下。 “乌jiejie说和婚事,应该会得到衙门的一定奖励吧?” 范铮不是在无端猜测,因为前朝死的人口太多,此时朝廷正积极鼓励婚育,《令有司劝勉民间嫁娶诏》也是因为这个背景而诞生,并且没遭到多少阻力。 乌氏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是或者不是,一切由你猜测。 “敦化坊已经整理出适龄丁男、中女的名册,想请乌jiejie尽快安排他们谈婚论嫁,争取在五月末之前成婚。” 乌氏的眼里闪过一丝喜色、一丝疑惑。 有相应名册,要加快六礼速度,县衙的赏钱自不会少。 但是,听范铮的口气,似乎从六月起就不宜婚嫁了? 噗,他只是個最底层的小坊正而已,懂什么大势? …… 地动山摇。 樊大娘的步伐,能让整个敦化坊为之侧目。 问题在于,樊大娘还不是虚胖,是真壮实,那块头连范铮都有些怵。 “哟,坊正兄弟,听说你还惦记着为jiejie招夫婿呐?” 铺子大开,荷叶鸡香开始弥漫。 范铮哈哈一笑:“这不是怕jiejie寂寞吗?jiejie的鸡rou,买卖兴隆哩!” 樊大娘豪迈大笑:“一般一般,就混个生活。还有啊,坊正你可得记住了,这鸡,它不算rou啊!” 鸡不算rou,典出《新唐书》。 (马)周每行郡县,食必进鸡,小吏讼之。 帝曰:“我禁御史食rou,恐州县广费,食鸡尚何与?” 李世民因为爱才,偏袒马周,这是一定的。 但这也与唐朝只认牛马驴羊等畜类为rou、鸡鸭鹅等易饲养的家禽另算的习惯有关。 相对而言,鸡鸭的靡费要便宜得多。 让御史下乡,又不是让御史去当和尚。 征收税赋是有定数的,杂赋则区别有点大,rou与非rou的数目可真不一样。 租庸调只是针对庄户人家、务工人员。 名满天下的东市、西市,大约相当于后世的批发市场,小商小贩的,当然是在各自坊内经营。 至于打通坊墙经营,现在还没谁有这狗胆。 长安城在前朝营建时,就是按一个超大型军镇来建的,各坊就是按一座要塞来设计的。 可惜的是,真到外敌打进来,坊墙基本没什么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