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特别篇）跨越千年的爱恋（二）
我叫顾心缘，是一名长生寺弟子，现在的我正作为一具孤魂游荡在黄泉路上。 地府，是一个只有亡灵的世界，无论是平凡的人还是高高在上的神，在死后，灵魂都会化作灵体被一束冥火指引到地府，经过一系列谁也解释不清的复杂程序，以另一个全新的生命形式重新回到世间。 我在黄泉路上走了很久，走过一座由黑色砖石砌成的桥，桥下的流水呈鲜艳的红色，路过的灵体可以在水中看到自己的过往，后来听引路人告诉我，这桥是由人们的遗憾和不甘所建成的。 当我走过桥，一个提着灯笼的女子在桥的另一边等着我，她穿着黑色的斗笠，遮挡住了半张脸，见我走来，轻声询问道：“是顾心缘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你是孟婆吗？” 她回答道：“只是世人的传说罢了，哪有什么孟婆，我只不过是一个引路人，负责将你送入轮回道中。”说完，她便提着灯笼走在了我的前面。 通往轮回道的路上漆黑无比，如若没有指路人的引导，一定会迷失方向，走了一段路后，她突然问我：“在世间还有什么留恋的人或事吗当你进入轮回道之后，前尘的记忆将会尽数遗忘。” 我沉默不语，此时一个女子的身影在我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我回想着自己初见她时，她还只是一只未完全掌握化形术的小狐狸，一时贪玩溜到人族逛花灯会，两个玄阴派的弟子险些要了她的命，好在我师父寄明方丈及时出现救下了她，我将她带回家中，没几日她的父亲便找上门来将她接走，我也拜入了长生寺门下修佛参道，原本以为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直至一日我于河边冥想打坐，再次遇到了她。 自从那日小狐狸被她父亲带走以后，我时常苦思何为佛法，何为大道，我想化解人间疾苦，为争取人妖和平共处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所以我拜入了长生寺门下。我于河边正被这些问题烦恼之时，远处渐渐闪现出一个人影，走路颤颤巍巍的，似乎是远道而来的行人。 当她走近时我才认出她就是当日与我一起赏花灯的小狐狸——绿茵。 我坐起身来，她看到了我，向我走来，还没等我说话，她便因劳累过度倒在了我面前。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施展复苏为她缓解劳累，不一会儿她便醒了过来，她睁眼看见我时，嘴角努力挤出一抹微笑，说道：“是你呀？好久不见了。”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好好休息。在她完全恢复过来以后，我告别了她返回了长生寺，殊不知她一直悄悄跟在我的身后。 当天晚上，我在大殿之内独自一人诉讼佛经，面对着佛祖的雕像，无比的虔诚。 这时，我的师父寄明方丈推开大殿的门走了进来。我的声音戛然而止，轻声询问道：“师父，我何时才能领悟大道，何时才能真正化解人间疾苦？” 师父回答道：“世间万物皆逃不过命运的轮回，我等修佛之人应当心如明镜，超脱世俗之外，渡化苍生，只求问心无愧。而不应执着于自己如何才能领悟大道的一句空话上，不然你也不会因为为师的到来而停止诉讼佛经。” 师父的一番话令我羞愧难当，我仍执著于这些外在之物，殊不知修佛更是要修心。于是乎，我对师父说道：“师父，徒儿知错了，恳请师父为我落发。” 师父只是摇了摇头，随后说道：“你在尘世还有留恋之物，待你了无牵挂，再无任何杂念，一心向佛之际，为师定当亲自为你落发。”说完，我师父便转身离去，偌大的佛堂内只剩下我一人面对着佛祖的雕像。 我自言自语道：“自爷爷不幸落水身亡，我自认为已经再无牵挂，这世间的繁华还有什么值得我留念的呢？” 我还在苦思冥想之际，大殿外佛光乍现，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什么破殿呀，还不让妖进去。” 我听出了这是绿茵的声音，起身将门打开，并对她说道：“大殿之中有炼妖壶，那是所有妖物的克星，你进不来很正常。” 她扑闪着大眼睛一直盯着我看，我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目光。随后她说道：“那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外面冷。”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了个请字，便回到佛祖的佛像前盘膝坐下，双目紧闭。 绿茵进入大殿四处观望，说道：“喂，你做了和尚吗？为什么你还有头发？” 我仍旧闭着眼睛，回答道：“师父说我对尘世仍有留恋，不同意我落发。” 听到我说对尘世有留恋，她好像很高兴似的，忙说道：“那咱就不当和尚了呗。” 我没有回答她，开始打坐。可我的心却根本静不下来，回想我刚刚在河边偶遇她，她嘴中一直碎碎念，全是报仇之类的话，我听了个大概，也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她们狐妖一族遭遇了灭门的浩劫。 当时我感觉她身上的戾气愈发浓烈，我担心她因为仇恨而堕入暗道，于是用我自身的灵力封锁了她的那段记忆。她只记得自己是第二次偷偷溜到人间来玩儿的。 擅自封锁他人的记忆，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事使我心乱如麻。 而后她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脸贴得很近，在我耳边说道：“你们和尚就会骗人，整天只会说一些普度众生的空话，我难道不是众生吗？何曾见人渡过我呢？” 我睁开眼睛，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来渡你。”随后，我解开了束缚她记忆的封印，绿茵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消失的所有记忆统统涌入了她的脑海中，发出痛苦的喊叫声。 我用灵力将声音隔绝了起来，虽然我的灵力只有五阶，但是隔绝声音这种小事对于修行佛系功法的人来说很容易办到。我只是害怕门中的师兄们将绿茵抓起来，虽然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到剧烈的头痛过后，绿茵跪倒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我感受到她身上的戾气正在飞速增长。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刚刚的活力，取而代之的只有深深的仇恨。 她的嘴里一直重复着四个字：“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我试图用清心咒稳定住她的情绪，可是她的戾气实在是太重了，清心咒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她正欲冲出大殿之际，我用金刚壁垒控制住了她，直至她筋疲力尽。 我缓缓走到她跟前，将她抱回了我的房间。 次日早晨，她在我我床上醒来，昨日拼命的喊叫让她嗓子都哑了，眼角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那时的她和我一样也就只有七岁，家族被灭对她来说打击真的太大了。 哭着哭着她就要下床，我急忙拦住了她，说道：“你要干什么去？” 她用两只大眼睛瞪着我说道：“明知故问，我要给我的家人和族人报仇。” 我很无奈，劝说道：“你才刚刚掌握化形术，灵力不过四阶，你觉得你能做得了什么？况且，你恐怕连杀害你族人的凶手都不知道是谁吧？” 我的一番言语丝毫没有留情，绿茵抱着被子埋头哭泣，用颤巍巍的语气对我说：“你所......供奉信任的佛......现在又能为我做些什么？” 我回答道：“我说过，我来渡你，请给我十年的时间，我会净化你的戾气，让你摆脱仇恨带给你的束缚，引领你走入正道。” 绿茵渐渐停止了哭泣，说道：“我什么要相信你，如若我十年后没有按你所说走入正道，你又会如何？” 我不假思索地回复她：“倘若我没有渡化你，到时任凭你的处置，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过问。” “一言为定。”她的回答十分干脆利落，我略微有一丝惊讶，实在没想到她会答应地如此爽快。 从那天以后，她便化为原形日日陪伴在我身边，与我一同冥想打坐，一同诉讼佛经，我想用佛经去感化她，让她忘却仇恨，可结果却并不如人意。 寄明方丈早就察觉到了绿茵妖的身份，但并没有点破，只是告诉我要做问心无愧的事。五年的时间过去，方丈仍然没有为我落发，绿茵不愧是狐族族长的女儿，修炼速度极快，五年的时间灵力已经七阶一级， 一日，我正在院落中打坐，她突然跑进我的怀里来回翻滚，时不时用她毛茸茸的尾巴拨弄我的脸，痒痒的，可我却并没有生气，只是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地上。 刚一落地，她便化作了人形，穿着一件绿色的轻纱，一颦一笑是那样楚楚动人。随后对我说道：“你呀，就知道一天念经修佛，世间真的有佛存在吗？” 我闭上了双眼，轻声回答道：“参佛修道，普度众生乃我毕生夙愿，只要你相信佛，他便一直存在。” 我悄悄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看见她嘟着嘴，说道：“真是没劲，你就跟你的佛过一辈子吧！” 当时也不知怎的，我的嘴角控住不住似的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但还是被绿茵捕捉到了，她突然凑到我的面前，两个人的嘴唇只有一指之隔，我只觉得身边万籁俱静，唯独可以听到我的心跳声，全身似被烈火焚烧般难受。 绿茵温柔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你原来会笑啊？” “什么？”我险些没有反应过来，耳根早已红得发烫，赶紧站起身来对绿茵说：“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说完，我便急匆匆回到了自己房间内。 晚上，我与诸位师兄随同师父在佛祖的雕像前祈愿，由我来朗诵佛经，本应心无杂念，可我的脑袋却乱糟糟的，错误百出，师兄们看着我滑稽的样子都在努力憋着笑，师父只是让大师兄来顶替我，并且对我说道：“心缘，你的心乱了。” 祈愿结束后，我只想快点回到自己房间，师父说得对，我的心的确乱了。等回到房间，我长长舒出一口气，本以为可以调整自己的心情，谁知抬起头才发现，绿茵化作人形坐在我的床上。白天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笼罩了我，绿茵看我不对劲，询问道：“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你怎么.......又化作人形了？” “不可以吗？还是你怕你师父发现我？” 我施展清心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说道：“将你留在这里，我问心无愧。” 绿茵渐渐向着我走来，说道：“那要是你问心有愧呢？” 这一句话彻底将我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此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屋外传来我师父寄明方丈的声音：“心缘，你在吗？” 听到师父的声音，绿茵立即化作原形躲到了床下，我将门打开，师父推门而入。我向师父行礼，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心缘，我想你该去往凡尘历练历练了，要想普度众生就先要了解众生疾苦，而且，你命中会有一劫，能否平安度过，全看你的造化了。” 我回答道：“师父，我从拜入长生寺的第一天起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劫能否度过，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明日我便启程。” 师父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满脸欣慰，随后转身离去，并说道：“你能有如此觉悟，为师很是高兴，别忘了，把你的朋友带上。” “朋友？”我转过头看向床下的绿茵，此时师父已经走远了，绿茵又化作人形站在了我面前，说道：“这老家伙好厉害呀，我们灵狐一族可以隐藏自己的妖气，想不到他还可以发现我。” “我师父早就发现你的存在了，只是他一直都没有点破而已。” “啊？” “啊什么啊，早点休息，还有，变回去。” 绿茵邪魅一笑，并没有变回去，而是径直走到床边坐下，说道：“为什么要变回去呢？是你的心不静吧？” “我......算了，随便你。” 夜深人静，我静静躺在床上，绿茵却凑到我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喂，小和尚，我喜欢你。” 听到后，我的身体向触了电一样，花灯会的记忆以及这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在我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春天我在长满青草的河边打坐，她便化作狐狸追捕蝴蝶。夏天我在寺外的榕树下参悟佛法，她以狐形卧在我身边呼呼大睡。秋天我于落叶纷纷之际修炼佛系功法，她用火红的枫叶做成帽子给我戴上。冬天我在寒冬之中诉讼佛经，她便跳到我的肩上用尾巴给我当做围巾…… 我没有正面回答绿茵，只是假装睡着，内心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究竟是怎么了？我终究逃不出七情六欲的束缚吗？ 那晚我彻夜未眠，第二天打点好行装，带着化为原形的绿茵离开了长生寺来到凡尘。 在凡尘游历的五年间，我见证了太多的人间疾苦，也看到了人妖之间深深的隔阂，我努力想要改变这一切，却发现到头来我的努力只是杯水车薪。 我渡化了许许多多的人和妖，但世间的戾气却未减少半分。我始终未能参悟大道，难道是这些所谓的七情六欲困扰了我吗？ 从那以后，我决心摒弃这些复杂的情感，将自己的一切投身于追寻我那所谓的大道。 与绿茵的十年之约即将结束，我陪她在人族看了最后的一场花灯会，临别之际，她问我：“我还可以再去找你吗？” “当然可以。长生寺随时欢迎你。你身上的戾气已经愈发微弱，你还想要报仇吗？” 不出我所料，她依然执着于为自己的族人报仇，不过，她再也不会被仇恨所蒙蔽双眼，堕入暗道。 原本以为这个故事将会画上一个近乎完美的句号，一众玄阴派弟子的出现将它变成了一个问号。 依靠寻妖罗盘，他们锁定了绿茵的位置，其中两个人正是十年前抓捕绿茵的人。 绿茵在城外与他们大打出手，尽管绿茵天赋极佳，奈何寡不敌众，很快落入了下风，我担心绿茵的安危，追了过去。 一开始，我尝试劝说他们放过绿茵，她从未伤过任何人的性命，是拥有纯净妖魂的好妖。 领头的一个刀疤脸恶狠狠对我说道：“长生寺的家伙，有多远给我滚多远，你不会是喜欢这只狐妖吧，哈哈哈～人妖相恋的后果你不会不清楚吧？会被两族视为异类，共同诛杀，你可想好了？” 我冷笑一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滥杀无辜而已。” 一旁的绿茵泪花闪烁，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十几个玄阴派弟子一齐扑向了绿茵，我随即施展金刚壁垒将她保护了起来。 人群中突然有一个人喊道：“先把那个长生寺的解决了！”随后，他们调转矛头，向我袭来。绿茵见状，随即幻化出妖魂挡在我的前面，在我凛然之气的加持下，一众玄阴派弟子根本不是绿茵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 我嘱咐绿茵切勿伤人性命，玄阴派弟子立即组织反攻，将所有人的灵力转移到刀疤脸一个人的身上，这是玄阴派特有的功法。 几个回合下来，绿茵与之打成了平手，刀疤脸虚晃一招，绕过了绿茵径直向我袭来，一剑砍下了我的左臂。 “哈哈哈，让你再给这个狐妖加持，去死吧你！” 刀疤脸的行为彻底惹恼了绿茵，绿茵发出一阵咆哮，身后的五条狐尾如同五柄钢针贯穿了刀疤脸的身体。 我急忙大喊道：“住手！绿茵！”话音刚落，剩余的那十几名弟子只剩下了一人，其余的全部没有了呼吸。我在绿茵即将杀掉最后一人之时拦下了她，放走了那个玄阴派的弟子。 当绿茵冷静下来时，她掩面痛哭，对我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 我转身离开，走时告诉她：“走得远远的，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没有再跟在我的身后，当我返回长生寺之时，方丈看到我的独臂并没有很诧异，似乎他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只是跟我说：“孩子，辛苦了。” 过了些时日，绿茵又一次闯入我的庭院之中，急急忙忙说道：“心缘，你赶快和我走，玄阴派的人马上就要到长生寺了。” 我双目紧闭，缓缓说道：“我命里该有此劫，我哪儿都不去。” “就为了你那所谓的大道吗！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大道！”她朝我怒吼道。 我没有理会她，使用缚妖索将她控制了起来，因为玄阴派的人已经来了，陪同绿茵来的还有一人，虽然没有与我见面，但我却能感受到她强大的妖力，想必护绿茵周全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走出了房间门，对她说道：“一会儿和你的朋友离开这里吧，你我缘已至此。” 绿茵早已经泣不成声，在我身后说道：“你所谓的大道并不是压抑自己的情感，更不是做无谓的牺牲，而是用自己的真情实感去爱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没有说话，默默走了出去，被一众玄阴派弟子以烈火焚烧，那烈火远不如绿茵趴在我耳边时的那股火焰炙热，在烈火中，绿茵临别时的话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我渐渐露出一个笑容。 这就是你所理解的大道吗？我好像明白了。 当我感受到两股妖气离开了长生寺，我终于放下了前尘所有的往事，跟随那束冥火来到了地府。 现在我即将走入轮回道的尽头，但愿当我重新来到这个世间之时，还可以认识你。 引路人走到尽头之时停下了脚步，问我：“可以了吗？” “嗯。”我忘却了前尘所有的事，迈入了那片光亮之中……（跨越千年的爱恋篇完） （倘若还能再次遇见，即使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我也心甘情愿——画外人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