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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别将我挽留!(十一)

    一天之中,这是安歌最喜欢的的时光。

    安歌看得出,哥哥长时间没拿画笔,每画一笔,都没有原来那样从容自如。有时候,从落笔到结束,中间显得并不流畅;常常,有时候她认为该笔触轻点的时候,哥哥的笔却并没有像原来那样在画布上走过……

    她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李浩倡向她笑了笑,把手里的画笔递给她,然后坐到一边。安歌接过画笔,接着临摹面前徐悲鸿大师的那幅外婆的肖像画。

    安歌的画笔在画布上轻快、流畅地行走,很快进入了画画的状态。

    外婆看到了安歌接替哥哥画画的这一幕。

    两个孩子在绘画上互帮着对方,从童年走到现在。

    小时候,兄妹俩人中,如果有个人画画时,无论怎样都画得不顺,那另一个人会接过画笔来帮忙画,原先画画的那个人坐在边上观看。

    看到一定的时候,观看的人,有些感觉了,会主动拿回画笔继续画。

    李浩倡初中时候,爱上踢足球,不知道多少次,没有完成外婆布置的绘画作业,被她老人家训哭。

    李浩倡哭,很少出声,一般都是抽泣,整个身子一抖一抖的,就是站在画板前也根本画不了。那个时候,安歌会悄悄走近哥哥身边,伸手抹去他脸上的眼泪,然后拿过他的画笔,替他画画。因为不论画到多晚,完不成作业是不能睡觉的,还要被外婆打屁股。

    她不想哥哥挨打。

    等李浩倡逐渐停止哭泣,拿回安歌的笔画,往往画得比平常更入迷专心。即使有先前哭泣时流出的清鼻涕,也顾不上去擤,只是不停地吸鼻子不让它掉下来。

    这些有安歌帮忙画完的画,被外婆叫做“接力画”。在这些画作中,有些反而比一个人单独画得更好。

    这事好像就在昨天才发生。可转眼孩子们都早已成人!

    外婆走近两人,弯下腰,轻轻搂了搂安歌和李浩倡,然后亲吻他们的额头。

    等李浩倡拿回画笔画了几笔后,他觉得比meimei拿走画笔前感觉好多了。他点燃一支烟,继续画画。

    一边抽烟一边画画,到第三支烟抽完,李浩倡才放下画笔。

    西宁走近浩倡,问:

    “有点感觉了?”

    “比上午好点了,你不知道我上午拿起画笔的时候,那是个什么感觉!”

    “是等会接着画还是休息?”

    “今天不画了,明天继续吧。”

    “那,一起到城墙上走走?”

    “好,出去走走也好。”

    两人爬上城墙,踩着甬道向南慢慢行走。晚风里面有槐花的香味。两人走到城墙东南角,靠在城垛上,点燃香烟。

    仰望夜空,在城市灯光的辉映下,几乎看不到星星了。

    点燃第二支烟的时候,王西宁开口了:

    “去年十二月考研,成绩没过。这也好,桑泓不是还没毕业吗?我正好再陪她一年。今年十二月继续考,如果明年我被入取,她也正好大学毕业,可以参加工作了。即使没有我的帮助,她经济上也没问题了。”

    李浩倡知道,西宁现在嘴里的“帮助”,其实就是每月给女朋友桑泓寄生活费。

    “考研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

    “如果考研达到分数线了、四月会有面试,所以我三月份查了一下考研结果,除了政治没达到分数线,其他都还行!今年重点准备一下政治,明年应该没问题!”

    “那好啊!如果你考研考取了,那和桑泓的事怎么定?”李浩倡问。

    “你又不是没听见刚刚你李mama在饭桌上的唠叨。我想等桑泓大学一毕业,我们就结婚。第一是让你的李mama妈安心;第二是我年纪也快三十了,也可以结婚了吧。我研究生毕业了,看分配到哪里工作,到时候我把她弄到我工作的地方去工作。”

    “听人说,调动工作,难度很大。”

    “事在人为,慢慢来吧!再说,事情都会变化的!”王西宁对未来还是很乐观的。

    两人不再说话,慢慢向回走。从出门到往回走,时间并不长。两人似乎都知道对方要问什么说什么。出来,只是就是找个地方,说说不想让他人知道的话。话说完了,就回家。

    夜风里,从南方又传来模糊微弱的轮船汽笛声!

    李浩倡刚进客厅,就听到外婆房间里有说话声,扭头一看,紫琼正坐在画室沙发上和外婆、安歌聊天。

    马丁靴、直筒牛仔裤;上身内穿一件雪白的T恤,外套一件棕色短皮夹克。紫琼换装了。不论紫琼穿什么、怎么穿,都那么理所当然又别有味道!

    “不是和西宁出去了么,这就回来了?”紫琼问李浩倡。

    “只有两句话要说,说完就回嘛。不是抽烟耽误说话,早回来了!”李浩倡笑着说。

    “好吧,紫琼到李先生房间聊天去吧!这些年没见,想说的话应该很多!安歌也回自己房间早点休息。你们走了,我一个人安安静静读会书。”外婆举起手里的书,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老太太!”楼梯上,紫琼对李浩倡说。

    随李浩倡走进他的房间,紫琼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矿石收音机。

    “呀,杨长春的作品!好多年了,你还保存着呀!”紫琼惊叫了一声,慢慢转动可变电容的旋钮,直到清晰的声音传出来。李浩倡听了听,原来是荆州广播电台的一档夜间情感节目。

    “今天睡了一整天?”李浩倡问。

    “谁睡了一整天?”紫琼问。

    “你呀。你不是说睡好了下午找我的么?现在才来,你这不是睡了一天?”

    “哪里睡了一天!下午准备出门的时候,又遇到爸爸和姆妈吵,劝了半天。不知道姆妈这是更年期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整天的唉声叹气、喋喋不休。原来那么漂亮的一个人,也不打扮了,只知道抽烟……不说他们了,刚刚你和西宁出去聊什么呢?还要避着外婆和安歌。”

    “就想两个男人说说话,也没硬要避着谁。真的只和他说了两句话。第一句,他仅仅因为政治分数不够,今年研究生没考上;第二句,西宁说,等桑泓大学一毕业,他们就结婚。”

    “是吗?多好!爱一个人就和她结婚,这才是真爱。能让西宁看上的人真不多。你想想看,那时候,四中多少女同学给西宁写信送东西的,他一个也不理会!这个桑泓不简单。嗯……,李浩倡,西宁的事,没人比你更清楚。能说说他们两人的事吗?我也蛮想听听你们这些人在家里发生的故事,谁的都想听。”

    “可以啊,女人嘛,就是好奇心强!我能满足你这好奇心。我还可以跟你说说他在六中头几年的那些风光事。这些事有的是西宁亲口告诉我的,有的是我亲眼看见的。”

    “什么女人好奇心强,说说往事而已!”紫琼说。

    “要说故事了,你准备好了吗?”李浩倡故意问了一句。

    “准备好了!敬请说书人娓娓道来!”紫琼配合着来了一句。

    “故事还是从西宁回家乡六中任教那年的八月说起吧……”

    李浩倡先拿起一个靠垫,放在沙发靠背上,示意鲜于紫琼先坐下。李浩倡点燃一支烟,坐在沙发上,望着坐沙发另一端的紫琼,慢慢说起西宁那几年的事。

    李浩倡先向紫琼讲述了西宁和桑泓之间的事。西宁清秀的外貌瘦削的身材、儒雅的艺术家范儿,从到六中的那一天起,就搅乱了全校少女的心。后来桑泓对西宁表白,她纯洁又炽热的感情,被西宁小心翼翼又巧妙地保护着不让外人知道,直到三年高中结束。

    然后讲述了他参加全国青年油画大赛得奖后再次在学校和市里引起轰动的事。最让西宁出名的,还是西宁带班参加高考取得的专业成绩。全体参加高考的学生,将近百分之七十学生的美术专业考试分数都过了录取线。这一成绩再次巩固了六中全市“美术高考过线保障基地”的地位。

    李浩倡说了大半个小时,才讲完故事。说完后,李浩倡又拿起一支烟,看了看紫琼。

    “听我妈说,我从婴儿时期就习惯了我爸爸的烟味,没事!你抽吧!”紫琼笑着说。

    看李浩倡吸了几口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鲜于紫琼问:

    “这就完了?”

    “怎么,还说的不多啊?”

    “说的事也不少了。但是桑泓和西宁的事说得虎头蛇尾。开始说的多好啊,开学第一天,桑泓看到进校园的西宁后,什么站在路边陷入无边遐想啊之类,可以说是爱情故事的梦幻开篇,可后来他们俩的事你简直是一笔带过。整个讲述,你大部分在讲王西宁的教学经验、教学取得的成绩和参加全国青年油画大赛获奖引起的轰动。”

    “陷入无边遐想什么的,那本来就是我想象出来的。人家恋爱的细节会告诉我们?你会吗?”李浩倡坏笑着对紫琼说,“再说了,你也是要我说说往事。这些都是往事啊。难道只有从前恋爱的事才是往事?”

    “看来男女真是有别。我们女生就喜欢听爱情故事。李浩倡,其实你很有说故事的天赋,特别是情感故事。还真看不出,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感性。”

    “我这故事吧,看人!对那些文青,它就变得感性,对一般人,它就干巴巴!”李浩倡微笑着对紫琼说。

    “难得你把我当文青看。文青就文青咯,至少她还不是个麻木不仁的人!李浩倡,十年了,我们都回来了!”

    “是啊,都回来了!老实说,我为什么出去又为什么回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十年来,我就这样这里呆一呆那里跑一跑……。”李浩倡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就像在喃喃自语。

    说完,李浩倡猛吸了几口烟。

    烟雾渐渐在他面前变得浓厚起来,烟雾里李浩倡的脸越来越模糊。

    “回来怎么办?有什么打算没有?”紫琼问。

    “没有,在船上只想了上岸。上岸到底怎么过,没一点打算。”

    为了听清李浩倡说什么,紫琼往李浩倡身边挪了挪。

    “我也还没具体打算。这样吧,我们一起做点什么吧,李浩倡!”

    “行啊,做实事你肯定行!在深圳这么多年,能力眼光都比我们强,我相信你!”李浩倡声音大了点,正常了。

    “我也没想好。你回来了就好,我们一起看看能做点什么……你烟抽得太多了!”

    李浩倡连忙站来,打开南北两边的窗子,立刻,清凉的夜风带着槐花花香穿堂而过。

    “就这么定了,我们一起做点什么吧。”李浩倡在烟缸里掐灭香烟,站起来伸伸腰。

    两人再次坐到沙发上。

    在夜间灯光下,紫琼的脸庞比白天显得更加立体。笔挺的鼻子和浓密的睫毛在脸上留下浓厚的阴影。这张脸还是和原来一样漂亮,几乎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这张脸比原来更成熟一点。原来那张脸,清纯而青涩。

    看着这张漂亮的脸,李浩倡觉突然得熟悉而又陌生。这张脸,十年前,在三岔路长途车站见过后,直到昨天才再次相见。这张脸,在异乡的天空下,该经历过多少的风吹雨打!

    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涌上李浩倡的胸口。

    “紫琼,这些年,你在外面过得还好吗?”李浩倡转过身子,面向紫琼,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

    紫琼迎着李浩倡的眼光,对视了一会,然后底下头说:

    “还好。”

    紫琼说完这两个字,顿了顿回答说,“头两年在工厂上班,有点累,除了在流水线上工作就是睡觉。第三年报了个财会和电脑cao作学习班,下班了就去学习。没一天睡好的,上班也打瞌睡。没少被线长骂。九个月后,从学习班毕业。然后应聘到一家通讯设备制造公司做前台,两个月后做销售,这一下就做到前年底。去年年头换了家公司,做贸易的,上班到年底就回家了。汇报完毕!”

    “好吧……概括性真强啊!如果你写部关于自己在深圳经历的长篇小说《深圳十年》,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应该是这部长篇小说最简洁的内容介绍。”李浩倡微笑着说。

    “还是那样,抹弯拐角半天,才露出你的不满和批评!”紫琼拍了一下李浩倡的肩膀。

    有脚步声在门外停住,然后响起敲门声。

    安歌走进来,一手端着一个杯子。

    “聊口渴了吧,喝点咖啡吧。我就知道哥哥不会带点喝的上来。”安歌递过手里的咖啡。

    “大半夜的,喝什么咖啡,这还让不让人睡觉的?”

    “你和紫琼姐现在又没上班,怕什么失眠不失眠的。”安歌说。

    “紫琼姐,和我哥聊什么呢?”

    “聊了好多!没想到你哥哥讲故事讲得那么好!特别是说到你西宁哥和桑泓的爱情故事,那……描述得可真美啊!”

    “哥哥讲别的故事不行,只要讲到你们‘十月读书社’,他马上就会变成了一个非常出色的说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