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铁拐李的图腾
我的老家是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叫铁李川。 放眼望去,从北到南,从西到东,都是一片由塬、山、岭、峁、崖、梁、坡、咀、川、沟、壕、洼和河组成的地貌。这种地貌纵横交错,绵延起伏,一眼天边。 村子的山脚下,有条南北方向的川道。川道中间,有条河,叫马莲河。 远远看去,横跨在村里的这段河流像条拐杖,带着明晃晃的光,霸气地将川道一分为二。 延河都栖息了人。由于李姓人多,因此叫铁李川。 小时候听奶奶说,马莲河两边的李姓同祖不同宗,说属于两个祖宗。一条蜿蜒的公路在大山与村庄之间绕老绕去,伸向了远方。因而我们村除了台地,山上还挂满了条条地和坨坨地。 从我记事起,我们村的人就生活在这山地与川地组合的小村庄里,有的居住在山畔边,有的在半山腰,有的钻在沟壑里,有的坐落在山台上。川道里梯田形的粮田,那是在农业学大寨时期整理成型的,是铁李川口粮的主要产地。 说起铁李川,除了地形特征有些像人的拐杖之外,还与八仙之一的神仙——“铁拐李”有关。有人说,铁拐李曾经在我们村里传过经,布过道,所以叫铁李川。 对于铁拐李这个神仙,估计大家心里都有个印象,就拿我来说,小时候就在年画上、寺庙的墙上、戏台上看到过,是个留着胡子、瘸着腿、拐杖挑着葫芦、衣衫破烂而神态乐观的人物。至于传说,我们村里有着不同的说法。有人说他是个读书人,能悟出道教的玄妙,颇有仙缘慧根,参加过多次的科举考试,可是因考场失利,屡屡不能考中,最后便不再执迷科举,而且看破红尘,离家远走,到处去求仙访道。经过多年的潜心修炼,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得到了太上老君的高徒文始真人的指点,在陕西的华山之巅涅槃成仙,与汉钟离、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吕洞宾、韩湘子及曹国舅一道成了中国民间家喻户晓的人物。 有人却说他是个屠夫出身,杀畜宰羊,孽障较深。一日奔丧之中,遇到一个猛虎,在生死关头,遇到一个瘸脚老乞丐相救,虎口虽托生了,但从此一条腿瘸了。后来他就放下屠刀,游走江湖,沿着蒲河一路北上,落脚到了我们铁李川。在村里生活的时候,由于无钱买油,曾在夜间凿开隔壁邻居的墙,用葫芦窃舀人家的油缸,被发现了,人家用刀剁去葫芦头,倒回了油。铁拐李受到了侮辱,从此离开了铁李川。后来,他得到成仙,又返回了铁李川,以残疾之躯悬壶济世,乐善好施,或用狗皮膏药,或葫芦中的灵丹妙药救治各类疑难杂症,从此在铁李川声名远播。 无论何种说法,有个共同的特征就是铁拐李的手里有两大法器,一个是拐杖,一个是葫芦。传说拐杖是西王母的蟠桃树上的一个树枝,早先是西王母送给太上老君的。太上老君收徒时,送给了文始真人。文始真人在传道时又送给了铁拐李。虽说是个树枝,但很神奇,一能知风雨辨寒暑,二能降魔除妖,扫除障碍;至于葫芦,那更神奇了,据说铁拐李在成仙后,为了消除病灾,普济众生,他潜心专研药理,并且炼制了许多灵丹妙药,所以民间说铁拐李的葫芦既能装酒,也能装仙药。铁拐李的葫芦除了具有治病的功能之外,还有一个最厉害的功能,就是在关键时刻可以载人过海。传说八仙过海时,铁拐李就是乘坐自己的葫芦过的海。可见,神话图腾中的铁拐李,是个悬壶济世、解困渡人的一个神仙。 我奶奶曾经有个上面刻有铁拐李形象的麻钱,奶奶说是压胜钱。戴在身上能逢凶化吉,成仙得道。记得我过十二岁生日时,奶奶从她身上佩戴的针奓里取出,用钉子在麻钱边扎了个孔眼,让我戴上。我在脖子上戴了许久,上了初中住校,不知丢在哪里了,从此再没见到这个花钱。 当然,毕竟是民间传说,铁拐李到底来没来过铁李川?谁也不知道。由于我们铁李川有着雄奇而神秘的鬼山和蛇山,有着安静而秀美的马莲河,有着松软而厚实的沙地,有着和铁拐李神仙沾边的村名,自然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各种传说。总之,无论何种传说,都是体现了人们对乐善好施者的一种尊敬和怀念,也表达了人们渴求自由、健康和美好生活的一种愿望。可以说,我就是听着各种各样的神话故事长大的。 我的家原先在铁李川的一座山崖下,山上和左右都盘踞着人家,隔河看去,一家家像挂在猫肚子上的小**。东家的鸡一叫,西家的跟上鸣;上面的狗一咬,下面的跟着汪汪。山脚下,有一条时宽时窄的马莲河支流,在大山与川地之间蜿蜒地流向远方,在我的视线里,那河像条脏兮兮的青白布带,流向了山的那一面。 前面提过,铁李川姓李的人比较多。我的太爷在同族中是个比较有能力的人,土地多,马车多,当然家里的劳力也多,说白了就是个小地主。到了我爷手里,他喜欢赌博,经常出入合水、宁县的赌场茶馆,直到他生命的晚期,一点家底都被他赌完了。到了我父亲的这一代,家里基本是一穷二白了。 我就出生在这个一穷二白的家里。我们姐弟四人,我是老三。从我记事起,我家是一个面向阳的崖庄院,且坐落在半山腰,里面挖了几孔窑洞,我们全家就在这几孔窑洞里生活。哥哥和弟弟与我年龄的相差只有三四岁。那时候是农村集体所有制时代,铁李川的山地居多,土地薄,在农业种植上又不具备现在这个科技技术,多数人是靠挣工分、分粮食过日子,那时我们都小,家里劳力少,家里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那年头,除了过年才能吃到白馒头,其余都是洋芋、杂粮和掺杂着麸皮的黑馍馍。有时候,我们饿得受不了,就巴巴的立在在锅台前,似乎要生吃。mama心里烦了,就举起了火棍,赶开我们。我们兄弟三个,经常顶了一床被子过夜,炕上除过竹子编的光席之外,几乎没有享受过被单褥子之类的东西。至于衣服,只要不光着屁股就行。村里的男娃娃有的到了三四岁,还光着屁股,我望着对方的“鸡鸡”,生怕自己没裤子穿,也把自己的裸露出去,特别怕裸露在女娃娃面前,因此和哥哥弟弟相比,我是个经常在mama跟前争取衣服的人。冬天里,我们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夏天了,就穿着一套勉强可以遮羞的褂子。冷了,钻在炕窝里取暖;热了,就下到河里嬉水。那时候,嬉水是我最快乐的事。尽管我们头上身上沾满了泥水,看上去一个个像站立的泥鳅一样光不溜秋的,但是,这光不溜秋的日子,却很快乐。
我经常和同龄的孩子一起打牌牌,折纸包包,或是弄个弹弓学射击,打一打狗头,瞄一瞄鸟儿。有时候,还跟上比我大的娃娃学扣麻雀。怎么扣呢?就是给地上撒一点粮食,然后将筛子架在粮食上面,我们趴在麦草摞后面等着麻雀进筛子吃食,这个时候,我们就将拴筛子的线线一拉,那筛子就将麻雀扣在了里面。然后将将麻雀捉住,拴在一起,给其糊上泥,最后是活生生地放在火上烤,直到能烤熟。 那时候,每当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感觉麻雀rou很好吃,如同从家里传出的饭的味道一样,总给我一种回味无穷的感觉。 从表面看,在农村环境下的娃娃大部分都是傻兮兮的,其实对新生事物同样充满好奇。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村里进来一个照相的,大人娃娃都围着看,我硬是哭着缠住jiejie让人家给我照相,jiejie只好给我出了钱,但当照片从合水县城洗回来之后,我一看,懵了,可能是哭过鼻子的缘故,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充满了恐惧。我感觉自己很丑,当时就把照片撕了。 这可能是人性的一种本能地体现吧,那时候,我已经能模糊地分辨出美与丑了,这让我对于自己身边的环境有了好奇的观察和认知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