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六章 长安二年(上)
一场豪雪,染白了神都。 人常说,瑞雪兆丰年。可是对洛阳人而言,这一场豪雪,似乎并未带来太多好运。 长安元年,绝非是一个平静的年份。 在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让许多洛阳人,感到惶恐。 相王李旦被赶出洛阳,似乎意味着已经远离了中枢。 朝堂上,人事变动频繁,令人有一种目不暇接的感受,也显示出武则天情绪上的变幻莫测。 河北道,遭遇大旱,只是流民南下。 震国国君大祚荣屡次兴兵,虽然每次都败退而走,却给幽州造成了实实在在的破坏。 新罗国在朝鲜半岛崛起,隐隐流露出对抗中央的态势。 大祚荣见此情况,于是又与新罗联盟,把控制的疆域扩大许多。 此外,契丹人也在蠢蠢欲动,但是迫于薛讷的威势,不敢轻举妄动。突厥可汗默啜,在入冬后再次寇边。这一次,突厥人攻入了并州,掳走万余百姓后,返回大漠。 吐蕃人,再次出兵偷袭沙州。 安南人造反,杀死了安南大都护曲览,声势浩大,挑动了大半个岭南道陷入动荡…… 以上种种,无不显示长安元年的动荡。 在这一条条坏消息不断传来的情况下,武则天的情绪,也变得越发的古怪,难以捉摸。 一队车马,驶出了洛阳城。 由于才下了一场大雪,道路显得有些湿滑泥泞。 可是车马行进的速度却奇快,碾压着路面的结冰,冰屑飞溅。 “三郎,快一些。” “我知道了,你别催,马上就到了!” 赶车的人,是一个少年。 他浓眉大眼,透着一股子莽撞之气。肤色略显黝黑,显示出长年在户外活动的健康。 道路湿滑泥泞,但是少年赶车的技术却非常出众。 马车有些颠簸,不过速度丝毫不减……他一边催赶车马,一边大声的说话。 “阿姐休要担心,祖母生气固然不假,但大兄和姐夫毕竟是自家人,不会有大碍。”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这心里……” 马车里,传出了一个柔弱好听的声音。 她没有再说下去,闭上了嘴,但少年却能够感受到,她内心的焦虑和恐惧。 “驾!” 他不敢怠慢,扬鞭催马。 远远的,翠云峰已经隐约可见。 桃花峪中,白雪皑皑。 一座简陋的茅屋外,正站立着一个妙龄少女。 峪谷中的景色是极美的,可是她的眼眉间,却流露出一丝丝的哀愁。 “道长,水开了。” 从茅屋中传来清脆的声音,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少女,蹦蹦跳跳跑出来,冲着道装妙龄少女说道。 那道装少女却未回答,只痴痴看着屋外的雪景。 “小铃铛,马上就要年关了。 兕子哥哥说很快就会回来,可是今年都要过去了,他还没有回来……他,是不是把我忘记了?” “道长,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圆脸少女闻听,脑袋摇的好像拨浪鼓一样道:“前日陈先生过来不是说过,公子而今在莽荒之中主持战事,通信也不太方便,所以才没有消息。公子他,不会忘记道长的。” “可是,总要有个消息才是。” 道装少女脸上的愁容越发清晰,她苦恼说道:“这已经过去了半载,却连个书信都没有。 你知道的,那个小蹄子跟在他身边,想必很得意。” “道长……” 圆脸少女想要再劝说,却见那道装少女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语。 “算了,徒添烦恼罢了。 走,咱们去泡茶……嘻嘻,我定要学会一手出神入化的茶艺,到时候兕子哥哥定会吃惊。” 说着话,她转身便准备返回茅屋。 却在这时候,一阵犬吠声传来。 四只獒犬在谷口叫喊不停,引起了少女的注意。 “是谁来了?” “道长,你去泡茶,我去看看。” 道装少女点点头,便返回屋中。 茅屋很是简陋,但陈设却透着一股子雅致之气。 一张茶船旁边,摆放着一只红泥火炉。火炉中,炭火通红,炉上的陶壶则冒着水汽。 少女走到茶船后坐下,素手伸出,取来水壶,准备冲泡。 就在这时,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裹儿,裹儿救命!” 少女手一颤,水壶里一歪,险些把沸水倒在手上。 不过,她却未生气,而是抬头疑惑向外看去,同时站起身来。 那声音,她并不陌生,正是自家jiejie,永泰郡主李仙蕙的声音…… 裹儿是在仲夏时节返回洛阳。回到洛阳之后,她少不得受到了责罚。偷偷摸摸的跟着杨守文跑出去,着实吓坏了李显夫妇。不过,李显夫妇虽然不高兴,却并未太生气。 老闺女总算是回来了,又怎舍得斥责? 更何况,裹儿脾气不好。 惹急了她,她再翘家离开,才是大麻烦。此前,她出去有杨守文照顾,李显虽然焦虑,却并不担心。可如果她再翘家,就没了杨守文的关照,出了事谁能负责呢? 所以,裹儿回来之后,李显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责备了一番。 倒是武则天,先是称赞了裹儿,又严厉斥责了一顿,并下旨让她返回太微宫,并且不得走出翠云峰……一开始,裹儿倒是不在意。反正杨守文很快就会回来陪伴她。 谁料想这剑南道的事情是层出不穷,接连发生战事。 杨守文这一去,就是半年没有音讯。 若非有李林甫、杨墽等人时不时来通风报信,只怕裹儿早就忍耐不住,跑出翠云峰。 杨守文不在,桃花峪却在! 裹儿回到太微宫后不久,便从山上搬到了桃花峪。 峪谷冷清,杨承烈也担心她太寂寞,于是就答应了她的请求,把四只獒犬留在谷中。 反正獒犬这一趟出去,和裹儿也熟悉了。 留在峪谷里也没什么,还能保护裹儿的安全。 当然了,那桃花峪之中本就很安全。武则天命裹儿在翠云峰思过,又怎可能没有安排? “阿姐?” 裹儿忙快步走到大门口,就见李仙蕙神色慌张,在小铃铛和小馒头的搀扶下跑上来。
而在她们身后,则跟着那浓眉大眼的少年,正是李重俊。 裹儿走上前,搀扶住了李仙蕙。 “阿姐,出了什么事,竟如此慌张?” “裹儿,救命啊。” 李仙蕙似乎已经乱了分寸,言语有些错乱。 倒是李重俊走上前,沉声道:“裹儿,大兄还有姐夫他们,惹了祸事。” “什么祸事?” “陛下,陛下要打死他们。” “什么?” 裹儿听闻,大吃一惊。 武则天狠辣,她当然知道。 不过,对于第三代而言,她还算慈祥。 这怎地好端端就要打死大兄和姐夫?别人不说,大兄可是皇太孙,是父亲的长子。 “前几日,大兄他们在北市和二张起了争执。 祖母后来就责怪了他们一顿……大兄他们感觉委屈,于是就在酒醉之下,说起了内闱之事。他们可能说的有点过了,结果不知道怎地就传到了皇祖母的耳朵里。 祖母非常生气,就把他们叫过来斥责。 也不知道大兄是怎地,竟然当众顶撞起了祖母,以至于祖母大怒,要打死他二人。” 其实,关于武则天和二张之间的事情,传扬的沸沸扬扬。 武则天权作没听见,也就不理不问。 关键是,前些日子有凤阁鸾台平章事朱敬则上疏武则天,对二张之奉宸府严加斥责,其中更不泛提及了一些宫闱之说。武则天表面上不在意,可是心里面却有些恼火。 如今,李重润和武延基二人竟然当面谈及,更令武则天勃然大怒。 加之这些日子来,她心情本就不好。 默啜南下,掳走并州百姓;吐蕃兵进沙州,战事焦灼;大祚荣在东北屡屡进犯;还有安南的战事……原本以为可以很快平定,却不想叛军声势浩荡,把大半个岭南道都卷裹进了战火之中。杨守文在十月初,灭僚子部,解甘棠州之围。可是叛军却接连攻克汤州、西平州,未必邕州……这,可是着实大出了武则天的预料。 岭南道的军备,竟如此废弛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本就让武则天心烦意乱。 而朝中,又传出了希望她能够召回相王李旦的声音,使得武则天更不胜其烦。在这种情况下,李重润和武延基激怒了武则天,二人哪怕是皇亲国戚,也有性命之忧。 裹儿听了李重俊的解释,心中暗自叫苦。 “父亲那边,可有求情?” “祖母已下令关闭上阳宫,任何人不得进入。 父亲和姑姑,已经在上阳宫外等了很久,却不得其门而入。我思忖着,裹儿你平日里最得祖母宠爱,若你出面求情,说不定能够让祖母息怒,救下大兄和姐夫。” “裹儿,求你了!” 李裹儿也不知所措,心中叫苦不迭。 没错,武则天是宠爱她。可现在,她正处在气头上,裹儿就算去了,也未必能见到武则天,该如何劝说呢? 但她也不能袖手旁观。 武延基?她并不在乎,死就死了。可李仙蕙的恳请,她却不能不管,必须要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