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别管叔(下)4/5
那是一个皂衣小厮,杨守文看着对方有些眼熟,于是不太确定问道:“你是马十六?” “杨兕子居然还记得十六!” 马十六显得很高兴,咧开嘴笑了,“杨兕子一别数月,气度越发不凡。若不是长史让我过来,十六在大街上遇到,绝不敢相认。” “你如今,在管叔门下?” “是啊,杨县尉去了荥阳,老军也离开了昌平。 十六是县尉的人,李县尊难免对十六有提防,整日里也不甚痛快。正好长史要来蓟县,我就大着胆子过去请求。长史是个念旧情的人,就带我来这边做了个白直。” “那你可是出息了!” 杨守文笑着打趣,马十六连连摆手客气。 他们来到路边的一座凉亭里,只见里面已经摆上了酒菜,管虎也正站在凉亭之中。 “老虎叔,不是说了不用送的吗?” “哈,你说不用送,我可没答应……再说了,我在幽州也没什么亲近的人,你这一去荥阳,咱们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重逢。我怎地也是你老叔,送你一程也应当。” 说完,他拉着杨守文便进了凉亭。 有仆从上前,为三人倒酒。 管虎又拉着杨守文一阵叮咛,恋恋不舍。 “管叔,小侄该走了。” 管虎的眼圈却红了,拉着杨守文的手道:“兕子,到了那边要多小心,切不可似在昌平一样的任性。若是过的不开心,便回来!这里是你家,你可不要忘记了。” 杨守文的眼睛也红了。 昌平、幽州…… 虽然十余年的记忆是模糊的,但仍留下了太多的回忆。 虎谷山、小弥勒寺、羊尾巴湖……杨守文深吸一口气,努力把情绪平静下来。他看着眼前这粗豪的汉子,心里万分感动。管虎,是真的把他当做了晚辈,视作了亲人。 只是他那密探的身份。注定了无法获得太多友谊。 哪怕他现在已经开始在摆脱,但一日密探,终身密探……老虎叔其实,挺寂寞的。 脑子里,灵光一闪。 “管叔,可有纸笔?” “啊?” 管虎愣了一下,扭头看去。 仆从连忙道:“请阿郎稍待。小人这就取来。” 他从凉亭里冲出来,在官道旁拦住了一个商队。讨来笔墨纸砚,送到凉亭之中。 “兕子,你这是作甚?” 管虎诧异看着杨守文,有些不太明白。 杨守文道:“此去荥阳,后会有期。小侄心中突发感慨,想到了一首诗,愿赠与管叔。” “兕子还会作诗?” 管虎露出惊喜之色,笑着道:“你父亲虽说识字,却作不得什么诗来。没想到兕子你还有如此雅骨。想必是继承了你娘的才华。来来来,快快赋诗,让老叔也鉴赏一下。” 仆从,磨好墨,把笔送到杨守文面前。 此时那商队的人也停下来,好奇看着亭中的众人。 杨守文看着厅外靡靡细雨,沉吟片刻之后。提笔在那白纸上写下‘别管叔’三个字。 “好字!” 承魏晋文化,至入唐以来,文风鼎盛。 前有初唐四杰光彩夺目,后有陈子昂念天地之悠悠。 诗词的演变,从早期的绚烂辞藻堆砌,到如今。正处于一个极其玄妙的时期中。代开元到来,盛唐拉开序幕,唐诗将放射夺目光辉,成为华夏文明中璀璨的明珠。 管虎没什么雅骨,但却能分辨出字的好坏。 他忍不住赞叹一声,心中诧异:杨兕子竟然还能写得如此好字吗? 他不由得向杨守文看去,心中顿时多了些期待。 就见杨守文写了‘别管叔’三个字之后。再次沉吟,而后提笔书写。 “千里黄云白日曛,暖风吹雁雨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杨守文写完,掷笔一旁,端起一杯酒,“管叔,后会有期。” 说完,他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转身走出凉亭。阿布思吉达已经在凉亭外等候,杨守文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而后朝凉亭上一招手,海东青展翅滑翔,落在他的肩膀上。 杨守文一袭白袍,博领大袖,衣袂飞扬。 他拢着缰绳,在马上与管虎再次拱手,而后一催马,口中沉喝一声,金子希聿聿长嘶,便迎着靡靡细雨远去。在他身后,阿布思吉达也骑在马上,牵着两匹突厥马,紧随不舍。 两人四马,渐渐消失在雨雾中,再也无法看得清晰。 管虎则拿起那张纸,轻声念道:“千里黄云白日曛,暖风吹雁雨纷纷。莫愁前途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突然间,管虎只觉得鼻子有点酸,眼中更噙着泪光。 他呵呵笑了,喃喃自语道:“莫愁前途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兕子,有你这首诗,管老虎也算是值了,值了!” 说着话,他哈哈大笑,泪珠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他心中有太多的凄苦,却没有人能够理解。 谁料想到,今日却有这样一个小子,竟成为了他的知己。 管虎快走两步,来到了凉亭外面。 他举目眺望,已经看不到杨守文两人的背影,只有嘴巴轻轻蠕动,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是夜,张仁亶在书房中,看着家人从管虎那边拓印来的诗词。 他搔搔头,在屋中徘徊。 良久,张仁亶再次坐下来,把重又诵读一遍,然后铺开纸张,提笔沉思。 臣张仁亶启奏圣人:今有昌平县尉杨承烈之子杨守文,别名杨兕子自塞北归来。据臣所知,杨兕子武艺高强,昌平之战屡建功勋,更有夜袭叛军大营,活捉堇堇佛尔衮之战功。 杨承烈,荥阳郑氏之婿,河南校尉郑灵芝妻兄。 不知何故隐姓埋名于幽州十余载,虽声名不显,却有才干。 今日杨兕子南下,与小鸾台补阙管虎相别于十里悲欢亭,并赋诗一首,才情过人。 臣有疑问:昌平之战,县丞李实实无寸功,何以暂领昌平县令? 杨承烈战功显赫,但却无人问津?杨兕子有斩将夺旗之功,更生擒堇堇佛尔衮,何以朝廷也无封赏? 今河北道正值百废俱兴之时,天下有识之士,莫不属意于此。 然有功之臣不得其赏,有才之士不得其用。天下人莫不心寒,则于圣人不利…… 臣为圣人顾,还请彻查此事。 张仁亶把书信写完,然后装入一个竹筒,点上火漆封好,然后取出印章盖了上去。 “来人!” 他站起身来,沉喝一声。 屋外,有仆从一直在伺候着,听闻张仁亶的声音,连忙躬身进来。 “立刻着人,将此信送往洛阳,呈报圣人。” “遵命。” 仆从持信筒匆匆离去,而张仁亶则回到桌前,拿起那份拓印的诗词,低声吟诵。 “如此好诗,怎地就便宜了管老虎?” 张仁亶轻轻叹了口气,把诗词放下,走到门口自言自语。 屋外,小雨已经停歇,但见银河璀璨,月光皎洁……看样子,明日将会是一个好天气!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