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真假黛玉
翼然亭中,寂然无声,只飘荡着贾宝玉如疯似狂的嘶吼—— “林meimei没了!”“她不是林meimei!”“我要林meimei!”…… 这番惊人变故贾家人都习以为常,而秦、柳两家女眷俱为之惊讶费解,本已避在远处,见此情形,忙主动往更远处退去。 柳芳之妻何氏摇头暗叹:“真真想不到,这么位神彩飘逸的俊俏公子,竟是个患了狂症的,说出去怕是没人信!” 亭中留下的都是自家人,贾母早已心疼至极,也不再避讳,紧紧将宝玉搂在怀中摩挲抚慰,又指着远处的黛玉温声问道:“宝玉,你快给老祖宗说说,她怎么就不是林meimei了?我瞧着好像是啊,莫不是我眼花了?” 宝玉经过一番发泄,又得贾母爱怜,神魂稍定,扭头瞟了那道熟悉的娇俏身影一眼,摇头垂泪道:“老祖宗,你忘了?林meimei身子骨弱,每饭必吃人参养荣丸,未有一日断过,如今竟不吃了;林meimei爱使小性儿,爱发脾气,爱哭爱闹,以前总得我去哄才能好,如今她也不使小性儿了,也不乱发脾气了,也不哭不闹了,便是哭了我也哄不好;往日林meimei与我同行同坐,同息同止,何等亲密?如今却不理我,连她的床也不让我躺一躺……老祖宗,你说这哪儿是林meimei?这是明明是换了个人啊!” 说完,宝玉哀伤欲绝的哭泣起来。 今儿王夫人借口“身子不舒服”没来,要是见了此情此景,怕是要把林黛玉恨死。 其实贾母也发觉外孙女儿这次回来后变化许多,未曾想变化竟如此之大,怪不得宝玉心疑,忙开解道:“你林meimei出去半年,自然有些变化,长大了懂事了嘛。你不是也长高了?” “只是这样?” 宝玉昂着脑袋,目露迷惑,这种说法听起来有几分道理,但他还是很怀疑:“可这变化也太大了罢?家里的其他meimei怎么没呢?” 见宝玉仍然不信,贾母无奈之下唤了柳湘莲过来,面容肃穆问道:“二郎,玉儿是你接走又送回来的,现在的玉儿可还是原来的玉儿?有没有换人?你如实说来,不得有一字虚言!” 柳湘莲心下好笑,亏得老太太一大把年纪,竟能问出这等荒诞无稽的话来。 见她不顾尊严的给自己使眼色,柳湘莲只好举起一手,忍笑回道:“回老祖宗的话,孙儿对天发誓,这位林meimei如假包换!绝对是原装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造假!” 说的不伦不类,但意思清楚明白。 贾母瞪他一眼,懒得计较,忙对宝玉道:“听到没有?这下你可信了罢?你林meimei还是林meimei!不是假的!” 宝玉蹙眉想了想,又摇头,执拗说道:“可我想要以前的林meimei。” 他使劲儿撕扯摇晃贾母衣袖,撒娇卖萌道:“老祖宗,你叫林meimei变回原来的样子好不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贾母的心全系在这命根子上,想都不想,满口子应承,点头不迭:“好好好!回家咱就让玉儿变回原来的样子!一模一样的!” “老祖宗最好了!” 宝玉心下得意,眉开眼笑,欢喜起来,头往贾母怀里顶,差点儿把她撞倒。 柳湘莲就在跟前站着,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了——把林黛玉变成如今这样儿,这半年费了他多少心思,多少精力?我特么容易么! 虽说贾母绝无将黛玉改变回去的能耐,可柳湘莲却不想黛玉因此事而在荣府里受丝毫委屈。 他冷笑一声,大声喝问道:“都说宝玉聪慧过人,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请教!” 贾母知他肯定没好话儿,立刻怒了,瞠目叱道:“你闭嘴!别浑说!宝玉还小!” 柳湘莲充耳不闻,直直的死死的盯着贾宝玉,等他说话。 宝玉觉得柳二郎目光似剑,杀气横溢,心头猛地一颤,很是怯惧,便往贾母怀中躲避。 但老祖宗就在自己身边儿撑腰,也不怕柳二郎胡来,他便道:“你问。” 柳湘莲朗声道:“宝玉,你说,一位姑娘,是整日病病歪歪每天必须吃药好,还是身子骨健健康康不吃药好?须知是药三分毒,吃药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宝玉神色纠结,犹豫道:“若不吃药也能无恙,自是不吃药的好。” “好!算你明白事理!”柳湘莲继续道:“我再请问,一位姑娘,是整日使小性儿、乱发脾气、没事就掉泪好,还是大度和善、每天开心高兴好?” 宝玉已知柳二郎意图,不想回答,可是他到底不是信口雌黄之辈,结巴着答道:“自然是大度和善、开心高兴的好。” “我也这么觉得。”柳湘莲点点头,又问:“那么,一位姑娘,是不讲礼数、整日和男子贴身厮混,失了名声好,还是自尊自爱、和男子保持适当距离、维持闺阁名誉好?” 宝玉纠结万分,痛苦至极,一张大圆脸都扭曲了:“可是、可是……” “别可是!”柳湘莲呵斥一声,肃容道:“我就问你,是不是也愿意你迎春meimei、探春meimei、宝钗jiejie和男子日夜在一起瞎胡玩闹,甚至床上同睡,全不讲礼数?” 这些话原不该当众讲,涉嫌玷辱贾家姑娘名誉,对宝二爷的名声也不好,不过场间并无外人,贾家谁不知宝二爷行事何等混账?只是不说罢了。 “我……”宝玉无话可说,低头躲避。 “看来你也明白,并不糊涂!” 柳二郎终于问到关键:“那你说,林meimei如今这样好,还是以前那样好?你还要她变回去吗?” 宝玉默然垂首,不发一言,尽管心里极不愿承认,但也知柳二郎讲的全在理上。 他的确有疯魔失智之时,更多时候不过是在装疯卖傻撒泼混闹,以求贾母无底线的溺爱。 他可以和母亲撒娇,和老太太撒娇,什么不合理的要求都能混闹过去。可柳二郎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宝玉对此心知肚明,此时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贾母心存怒火,虽知柳二郎说的方是正经,但恼他丝毫不顾宝玉颜面,暗恨不已。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哪怕都是自家丫鬟媳妇,也着实不好无理叱骂柳二郎,心下无奈且苦涩。 凤姐见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事儿,忙出来转圜道:“二郎!你也真是的,大道理去和外人讲,自家人说这些做什么!别吓坏了宝兄弟!” 柳湘莲眷恋凤姐的风情不假,却不会纵容她,更不容混淆是非。英俊面容寒气逼人,目光犀利似剑,冷哼道:“凤jiejie,你也别一味的见风使舵充好人,须知世上还有‘道理’二字!” “你!”见他翻脸不认人,丝毫不念及“情谊”,凤姐被气的不轻:“好好好!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 她转头看向秦可卿,却见秦可卿无事儿人一般,远远的站在外边好似在看戏。 凤姐心里大气,你是女主人啊!你怎么倒置身事外了! 她大声说道:“秦meimei!二郎最怕老婆,你快来管管他!他这是要疯了!” 荣府上下谁不知宝玉是贾母命根子,如今命根子发疯落泪,谁都不敢大声说话,气氛着实压抑。忽听到凤姐说“二郎最怕老婆”,顿时想笑。有的苦苦忍住,有的实在撑不住,“噗嗤”声连连,只得强行捂嘴,不发出声儿来。 秦可卿脸色一红,回嗔了凤姐一眼。 她刚刚的确在看戏,觉得夫君也真奇怪,哄哄林meimei也就算了,知他疼惜女孩子,兄妹感情也深厚。可你都多大了,何必和一个顽童计较?当真有失身份! 她自然不知,倘若柳二郎不将宝玉的这股“嚣张气焰”打压下去,等他回府后和贾母整日念叨,说不得会给黛玉造成多大的麻烦! 不说其他,光是王夫人暗中动些手脚,便能叫黛玉日子难捱! 见贾母也看着自己,秦可卿只得走了过去,伸手捏着柳二郎胳膊,做起了顺时针运动,口中轻嗔劝解:“夫君,今儿老祖宗过来辛苦给你主婚,你不说孝敬她老人家,怎么还来置气呢!” 胳膊上生疼,是熟悉的感觉。 柳湘莲知道,这是可卿提醒自己差不多就行了,再闹下去就没法儿收场了。 “哎呀!”像是从醉梦中清醒过来,他忽然惊叫一声,抬手一拍额头,顺便挣脱了可卿“魔爪”,而后对贾母作揖赔笑道:“老祖宗说的真不错,喝多了黄汤净干混账事儿。亏得有可卿提醒,老祖宗您就原谅孙儿吧。” 见他不再逼问宝玉,贾母总算松了口气,可也被闹的没脾气,今儿来柳家真是亏大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她强笑说道:“宝玉年纪小,说话不妥也难免。你又不是他爹,瞎充什么长辈管教人!” 众人一听这话,便知贾母想揭过此事,很配合的轰然发笑,现场一时欢快起来。 贾母确实觉得累了,全没了逛园子的心思,便道:“今儿乏了,先家去吧。” 意思竟是要直接走人,柳家的饭也不吃的。 这可不行!传出去像什么话!柳湘莲忙劝道:“老祖宗,可卿一早就起来忙活,给您特意备了几道好菜,多少总得尝几口,不能辜负了孙媳妇一片诚孝之心啊!” 众人也劝说,打圆场,眼瞧着快正午了,都饿了啊! 贾母不好违逆众意,没法儿,只得应了。打量亭子间环境不错,景致又好,便道:“我瞧这儿倒是清幽雅静,就在这儿吃罢。” 柳湘莲和秦可卿一听这话愣了,相互看着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贾母问道,心里纳闷,你们两口子啥意思?不是你们留饭的吗? 凤姐顾全大局,帮着解释:“老祖宗莫非忘了,咱家为何帮二郎办东道?他家哪儿有人手来布置桌椅餐具、传送饭菜酒水?等到收拾好,怕是天儿都黑了!依他家规矩,咱们得去餐厅吃呢!” 秦可卿连忙解释:“凤jiejie说笑了,招待老祖宗自然要在正堂大厅,方显尊重。餐厅只是自家人日常吃饭之地,如何敢怠慢尊长!” 贾母心道,柳二郎还真是勤俭持家,也没计较:“果然老了,竟忘了这茬,那便回院儿里去吧。” 说完又疑惑,忍不住问道:“你家到底多少人?竟连这点子人手都安排不出来?”
秦可卿只得稍作解说:“老祖宗容禀,内宅里头,孙媳妇是俩贴身丫头,还有个娘家婆子,尤家姐妹各只一个丫头。另有十几个丫头媳妇婆子归香菱管着,cao持家务,家中活计多是她们打理。总不过三四十人,各有职司,安排的满满当当,这会儿都忙着待客。” 贾母听完,心下震惊不已。 她不清楚柳二郎多有钱,可从薛姨妈嘴里多少能听出一二来,绝对比薛家强多了,竟如此节俭,简直堪称吝啬。点点头,她叹道:“是有点儿少啊。” 凤姐不知抱了何种心思,又来插嘴:“何止是有点儿少!老祖宗,咱家不说其他,便说家里的姐妹,每人身边就有乳母一人,教引嬷嬷四人,贴身丫鬟两个,专掌钗钏盥沐,还有五六个小丫鬟,负责洒扫房屋来往使役。这就十二三个了,更不要说其他成年主子。此外还有账房、库房、厨房、园子等各处用人,都没算呢!” 贾母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贾家是百年之久的大家族,这些人都依附在贾家身上,主子们也习惯了享乐,如何能改变? 柳湘莲笑道:“老祖宗莫感慨,要我说,别说和荣府比,孙儿家就连贵府几个有头脸的管家都大为不如!” “这倒是奇了,他们家如何,你也知道?”贾母面色古怪,二郎怎么什么都知道? “别家如何我不知,赖大管家还是略有耳闻的,那等排场,啧啧!” 柳湘莲含义莫名的“啧啧”两声,也不多说。 贾母若有所思,并不再问,口中道:“去前面儿吃饭罢!” 柳湘莲好意劝道:“老祖宗可要多吃点儿,不然就亏了。” “你这叫什么话!我虽没你会营生,钱也没你多,还贪你家一口吃的不成!”贾母嗔道。 “老祖宗别误会,孙儿听说您老大发慈悲,慷慨解囊,给平儿添了份嫁妆。所以觉得您得多吃几口,多少得吃回些本儿啊。”柳湘莲笑着解释。 他也不得不佩服,这些大家族办事的礼数真的够足! 贾母得知平儿之事后,觉得是外孙混账,对不起平儿。她虽没什么平等、人权观念,心中还是存了一份善良,何况平时对平儿印象不错。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份简单嫁妆。也没多少,无非是几匹绸缎几份珠宝首饰,论价值也近千两了,实在是大手笔,丫鬟中得此殊荣的可谓独一份儿。 “平儿那丫头不错,你不可亏待了人家。”贾母嘱咐一句,准备随秦可卿去内宅用饭。 柳湘莲松了口气,先逗老太太,再战宝meimei,又和宝玉讲道理,可真不轻松,想回去歇会儿, 不料,凤姐竟越众而出,当着众人的面儿,风光霁月的说道:“二郎,你过来,jiejie有话和你说。” “凤jiejie何事?”柳湘莲面色不变,却不过去。 “怎么不过来?怕我吃了你不成!”见他站着不动,凤姐嗔道。 “有事儿你就说嘛!又不远,我耳朵好着呢!”柳湘莲仍不肯过去,似乎畏凤姐如虎。 “这事儿得私下说!”凤姐气道。 见他俩这般对话,众人觉得有趣,不由笑了,大庭广众之下,并不疑有私。 贾母笑问:“什么话儿不能当着我们的面儿说?你俩别是要商量平儿的赎身钱吧?” 凤姐贪财众所周知,连贾母都有所耳闻。近日荣府疯传的一种说法是,凤姐把平儿卖给了柳二爷,得了好几千两银子,要不是这样她怎么舍得呢! 凤姐听了,气个半死,寻不到造谣的人,又无从发作。 此时一听贾母也这么说,凤姐心里恼了,口中喊冤叫屈:“老祖宗你可别听他们胡沁!我不但一文钱都没问二郎要,还倒贴了上千两嫁妆呢!” 众人不禁纳罕,凤姐何时这般大方了? 贾母笑道:“与你玩笑罢了,竟然急了,你不是有事儿和二郎说吗?让二郎留下便是。” 凤姐也稍作解释:“都是些生意上的事儿,说了你们也不知,何必闹得你们没法儿吃饭!” 众人都微笑,心道果然如此,薛姨妈更记在了心里,回头得问问凤哥儿,到底是何事。 柳湘莲却知绝非是做生意,不对,也可能是做生意,但这标的么,就是凤姐了。 “你们慢慢谈生意,咱们都去吃饭。” 贾母很洒脱,她对凤姐的性格还是很清楚的,不觉得凤姐会和二郎发生什么。 于是拉着宝玉,自己被鸳鸯和琥珀扶着走了。 众人急忙跟随,另有丫鬟去招呼躲在远处不敢过来的姐妹们。 秦可卿对柳湘莲贪念凤姐身子心知肚明,对他们私下独处很不放心。奈何她要陪着老太太去用饭,就给瑞珠使眼色。 瑞珠乃是贴身丫鬟,深知自家姑娘平日所想,当即会意,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