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深露重 你该走了
三日后天光微亮 裴候府东宅,光线暗沉的书房,裴家长子独坐在椅子里,面前散乱的书桌上,摊开的是一封片刻前自江陵传来的信。 似是刚醒,还身着玄色的常服,头发也未梳起,如漆般的长发凌乱的散落着。 房内烛火已灭,亦无人去点。 良久之后,他似是疲惫,将整个身体,悄无声息偎进了椅中。 站在门外的裴阳望着屋内,踌躇了半刻,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再细看那信中所写道, “盛元十四年三月丁丑,江陵一战,大获全胜。裴老将军突发恶疾,药石无医。病猝。”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那淹没在黑暗中的裴家长子低声自语道。 “好一个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姜明衡告诉姜衍裴老侯爷身死之事时。 姜衍正在努力却粗陋的弹着《广陵散》。 “啪!”弦断,她的食指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半个时辰前,裴侯府已经发丧了。”姜明衡说罢长叹了一口气。 “你去换身素净的衣裳,随我去裴候府。” 一进侯府的大门,姜衍便看见铺天的白,晃的眼睛生疼。 仆人们跪成一片,只听得啜泣声起伏不止。 裴府两位小侯爷正立于厅前,身着白色丧服,接受前来祭奠者的慰问。 姜衍一路低着头紧紧跟在父亲身后,直奔前厅,先是随父亲来到裴老侯爷灵位前祭拜。 完毕后只听得父亲略带哽咽的感叹道:“老侯爷一世英魂,国之忠烈,乃盛元王朝须世代铭记的楷模。” “你们千万保重。以慰老侯爷的在天之灵。裴侯府往后的兴荣,全系在你们身上了。” 说话间,他目光扫过在一旁并未出声的裴家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 再看向小侯爷,用手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以后裴侯府若遇什么困难,老夫定当竭尽全力相助。无论何时,我们都是一家人。” 裴若寅内心感激,随即行了个礼:“谢过国辅大人。” “衍儿,你且留在这陪若寅说说话,为父还有事要处理,便先回府了。” 姜衍点点头。 身边前来祭奠的宾客往来不绝。 姜衍立在那里,内心踌躇,抬起头来望着裴若寅。 只见他双眼通红,比起往常消瘦了大半,就连往日神采奕奕的眼神也黯淡了。 “你要节哀。”她不太会安慰人,尤其是今日,深知说什么安慰的话都算不得雪中送炭。 “你消瘦了好多。” 裴若寅俯首摸摸她的头,温柔一笑,那笑中却满是苦涩。 “我没事,你别担心。” 两人对望了半刻,一时也无话说。 姜衍见此,忙开口道,“你先忙,我四处走走。” “去罢。”谢若寅点头。 姜衍直至无人处,才敢停下回头望前厅方向望去。 方才在厅内她自始至终不敢看那个人一眼。 “他心里,一定也很苦吧。”她在花园里的池边坐下,将脸埋进臂弯里,喃喃自语道。 “好想和他说说话。” 只觉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衍坐在池边,竟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暗,天上的星子三三两两。 今日侯府仆人都在前厅,也无人来叫醒她。 她回头望去,仍可窥见前院的灯火。 再往前望去,通往东边的长廊一眼无际,连一盏灯都没有。 姜衍站起身来,鬼使神差,一步步往东院走去。 走了许久,她来到东院的房门前,没有见到一个仆人,只见房门半掩,她轻轻推开门,迈了进去,房里的桌子上唯有一盏烛火燃烧着,昏暗极了。 微弱的光亮里,便见到那人正偎在椅子里,白色的发带掉落在地上,长发如瀑般散落。双眼紧闭,似乎是睡着了,面容沉静的像是一幅落笔浓郁的画。 姜衍就这样立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他,一动不敢动。
过了约莫半注香的时间,那人睁开了眼睛,看着立在门边的少女。 那眼中,过去的倨傲,轻蔑全消失了。 她瞧不见一丝生气与情绪,犹如深井一般漆黑又冰冷。 姜衍只这般看着他,心下便觉得想流泪。 “我..方才在花园里不小心睡着了..”仿若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说话间不自觉的手指绞在一起。 望着他低声喃喃道。 “心想着,想和你说说话,便走到了这里,你莫要生气。” 昏暗的屋子又静了下来。 良久之后,只听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我可以进来吗?”她小心的询问。 “随你。”他微微调整了下姿势,重新合上了双眼。 姜衍缓缓走到他身侧,低头温柔的望了他片刻,鼓足勇气伸出手轻轻的落在他的发上摸了摸,像是哄孩子般:“你心里,一定很苦吧。” 昏暗中,他的眼睫微弱的抖动了一下。 “第一次见你之时,我才发现原来男子带玉簪子,是那般好看。” “前几日我也得了一支白玉簪子,不知有没有你的那支那般好看。” “前几日,我在栖霞楼看见你了。在那之前有人说,你常去绮音娘子那里,我起初是不信的。” 见他不说话,姜衍倒也不在意,扁扁嘴,转而道:“裴老侯爷去提亲那日,我说我想嫁的人是你。你猜老侯爷他说了什么。” 她的声音又清又甜。 裴郁慢慢睁开了双眼,望着眼前那盏在夜风中摇曳的烛火。 裴老侯爷他说,“你与我,并非良配。” 他轻轻抬眼望向她,只见姜衍孑然一笑,眼中泛着泪光。 那一刻他望见的,是满眼的支离破碎。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来往内室走去,沉沉的道。 “夜深露重,你该走了。” 骤然间,一阵风吹过。 那盏零星的烛火也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