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恶魔的低语尾声

    塞恩老人考虑周详，为迷惑联邦追击，一路上更换了三次飞行器。到达德国的不莱梅时，他与卡卡·罗特登上了一架鹰334，再飞冰岛。而在雷克雅未克，更换夜枭332武装直升机，直达格陵兰岛首府努克。

    知道坐标后，行程变得简单，十点之前，夜枭武直就降落在茫茫冰原上。

    事隔三年重来故地，卡卡·罗特木然凝望远近冰川，耳边是尖利的风声，全身被凛冽寒气包围。

    “如果……如果那天，我顺利拍完了片子，和往常一样返回全息亚洲，那又会怎么样呢？”心头不禁浮起如此疑问，想着想着，不由地痴了。

    塞恩从武直驾驶室拿出一个沉甸甸军用背包，双手递给卡卡：“这里面有支撑六个月的压缩食物，以及激光武器。我不确定多久才能到达那边，只希望你好运！”

    他雪白的头发，红润的脸，眼睛里是慈祥的光。卡卡满怀感激，凝视着塞恩，这个老人仿佛变为了从未谋面的父亲。

    塞恩抬起左手，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再拍着卡卡的肩膀：“一路顺风！我将竭尽全力，为你洗脱不存在的罪责！”

    卡卡报以微笑，又深深鞠了一躬。他想起自己杀死练萌萌，如果被监控到，那杀人犯的罪名也是铁定了，不禁深深苦恼。

    然而，时已无多，他必须尽早离开。

    “先生，如果我回不来，或者罪不可恕，拜托你多照顾妮可！”卡卡郑重恳求。

    “你放心去吧……”塞恩点了点头。

    卡卡舒口气，十指交叉在胸前，向东南默默念叨了一会。接着，他背好军用包，钻入水下洞xue，四肢划动，往前游去。

    顺着水流，不多时，已到达洞xue底部，没有像上次那样摔个七荤八素。抬头看去，蔚蓝天空极深处一个陀螺状的黑色波纹正在不断旋转，卡卡·罗特吮了吮下嘴唇，就朝着记忆中的位置大踏步奔去。

    顷刻，他便到了球形的时空穿梭机之前伸手抚摸在机器的外壳上，一股熟悉的、暖洋洋的气息从全身上下扫过。

    不再犹豫，他运起“精神力冥想术”，将大长老深埋在精神之海的那点精神烙印再度释放了出来。而这次释放之后，大长老的精神烙印亦彻底湮灭。

    “嗡”的一声，时空穿梭机外壳整个亮了起来，彷佛在为主人的再次归来而欢欣鼓舞。右侧的外壳缓缓打开，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一扇可容一人出入的大门。

    “好神奇的科技。”卡卡·罗特感叹一声，看到了时空穿梭机内复杂的仪器表，他走了进去，坐在唯一一个椅子，瞬间环形的气流围着他一圈一圈转着。

    “一级保护准备完毕，”时空穿梭机电脑发出悦耳的女声，外壳的大门渐渐合上，将这个空间完全封闭。

    “负重99公斤，检测完毕，二级保护启动。”悦耳的女声继续说道：“大长老阁下，你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如果没有，我就将进入终极保护形态，开始时空穿梭了。”

    5分钟之后，冰原上一个球形的、闪着光芒的机器冉冉升空而起，卡卡·罗特端坐于穿梭机内，透过驾驶舱，远远望见克拉克·塞恩，就向他竖起拇指，心中慨叹道：“尽管前途不知凶吉，但有先生你相送，我就勇气百倍了！”

    地面上的塞恩也高举手臂，伸出拇指，还自作主张地弯曲了几下。

    卡卡没有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但老人肯定是善意的，于是又比出一个“OK”的手势……

    穿梭机越升越高，还在蔚蓝天空上“Z”字型舞动一番。这时，茫茫天边出现了一个陀螺状的黑色漩涡，机器立刻向它直飞过去，转瞬被吞没在狂暴的黑色波纹中。

    “妮可，祝我成功吧！”卡卡不再说希望让爱人等待的话，他整个人随着穿梭机上下颠簸，钻进了一片未知的漆黑空间。

    这便是神奇的时空穿梭！在神秘的旅途中，眼前突然明亮，那是穿梭机机身前的探照灯开始工作。

    探照灯的光柱，无限向前绵延，在光柱两旁，不时飞过一个个颜色各异的气团。看来，这里就是巨大的能量场吧！

    卡卡注视着与穿梭机擦肩而过的气团，生怕它们忽然爆裂，影响自己的航向。

    “大长老从那美克星来地球时，肯定也遇见过这一番奇景吧。想必他能轻松应付，而我却疑神疑鬼了。”他自嘲地想着。

    这时，穿梭机产生一阵更为强烈的震荡，悦耳的女声再度响起：“受能量场作用，机器内驱系统突生异常，发现有外界植入爆炸物，正在尝试拆除。预计爆炸时间在一分钟内，现在开始倒数……”

    卡卡·罗特瞬间瞪大了眼睛，脑子陷入一片空白。

    克拉克·塞恩并没有收起大拇指，仍在一上一下弯曲着，慈祥的神情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阴冷的笑容。

    “卡卡啊卡卡，你还以为我弯曲拇指，是在为你打气吧？其实，我只不过在模拟引爆炸药。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将会被炸死在无穷无尽的虚幻空间中吧！”

    冷笑越来越盛，到最后，终于发出了尖利的声音。那是憋在嗓子眼里的笑，听上去无比诡异。

    “你这个人，破坏力实在是大，但头脑又实在简单！难道你就没有想想，我为什么要无条件帮助你？这对一个政客来说，岂不是太奇怪了？”

    他又开始抚摸额头，自言自语：“你绝不会料到，我，克拉克·塞恩和改造人计划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吧！在你先前被封禁的记忆里，我可是个主要人物啊。”

    “好一个主要人物，真是威风啊！”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

    不用回头，已知道来者是谁：基洛博士和谭天放。

    塞恩耸了耸肩膀，转过身去，淡淡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计划要继续下去，你们必须依附于我。”

    谭天放又悔又恨：“当初，我真不该心慈手软！”

    基洛博士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这三个人的恩怨，须从四十三年前说起。

    银河历一九七二年，反对派内部选举首脑，三十一岁的塞恩力图一搏，但受到的只有讽刺和嘲笑，眼看着就要狼狈弃选。

    万般无奈之际，他获知联邦筹建暗月审判所，即“IHP”计划的绝密消息，想以此邀功，谋求上位。然而，由于没有铁证，最终还是失败了。

    被迫放弃竞选的塞恩，政治生涯刚刚开头。他自然不会消沉下去，仍然暗中关注联邦安全局的动向，搜集人证物证。

    证据逐步充实，暗月审判所也于银河历一九七七年建成。当年二月，正值反对派新一轮选举，塞恩与好友联盟，准备干掉安全局，甚至把最高委员会拉下马，为自己大获全胜铺路。

    谁知道，老朋友竟被政敌收买，临到头背叛了他，不仅没有把资料向上呈送，还趁机将他手中的副本销毁。

    塞恩重回孤家寡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怒之下退出反对派，转投联邦执政派。改名为杜尚，耍了一番手腕，戏剧性地进入了安全局。

    时至银河历一九八二年，谭天放刚刚就任联邦安全局局长，大长老通过时空波动，从那美克星来到联邦，失手被擒。改造人计划由基洛博士提出，并获得批准。

    谭天放和基洛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改造人研究中心几乎在朝夕之间成立。四十一岁的杜尚，也就是塞恩，作为特派员，居然进入了中心管理层。

    此后的十多年里，改造人计划的每一桩罪恶，都与他有关。银河历一九九二年七月十七日，卡卡·罗特经受残忍的手术，九死一生苏醒过来，欢呼人群中，塞恩叫得最响亮。

    “二十多年来，我的样貌也变了。”塞恩敲敲额头，“这里一块难看的红色胎记，被清除啦。”

    谭天放冷笑一声：“那还不是我一念之仁！你在安全局争权夺利，处心积虑往上爬，竟然搞出盗窃资料的丑剧！唉，当时你被审判所的离火位机关烧成重伤，我看在你效力多年的份上，送去医院治疗。大面积植皮之后，你才有今天这模样！”

    塞恩双眉抖动，想起了不堪的往事：“也正是因为那胎记，我在竞选时，才受到不可容忍的嘲讽！嘿嘿，我被你前脚踢出安全局，后脚恢复姓名，重归反对派，如今果然成了联邦总顾问啊。”

    他不由回想达成政治目的之过程。

    三年前，当得知妮可在查访“IHP”计划时，塞恩深觉可以利用这个红透联邦的主持人。因此，当妮可被安全局软禁后，他便多方奔走，呼吁放人。然而，由于谭天放封禁了妮可的记忆，塞恩愿望落空。

    但在营救妮可的同时，塞恩调查到当年的改造人22号，竟然是她的男友。

    所以，当卡卡·罗特越狱，在联邦掀起惊涛骇浪，塞恩又看到了巨大的希望。此后发展一帆风顺，终于把最高委员会拉下马，实现了他四十多年以来的梦想。

    但是，塞恩心中仍埋藏着深深的忧虑，他害怕卡卡·罗特的力量。为什么？因为妮可三年前看过的那张反对派报纸，刊登了他的特写照片，那块红色的胎记非常醒目。

    试想，如果卡卡·罗特恢复了妮可的记忆，两人在谈起恩人塞恩先生时，对他的外貌描述肯定会产生矛盾。卡卡必定对那块红色的胎记产生兴趣，进而发觉，原来大恩人竟是改造人研究中心里的恶魔！

    “所以，我不得不杀你啊！”塞恩对自己的布置很为满意，“卡卡啊卡卡，你能想到吗，联邦专家依据你拍摄的能量冲突图片，经过三年苦苦推算，终于划定了S级遗迹的大概位置。”

    “在你被马克西姆抓住的那天凌晨，格陵兰岛的军方确定了具体坐标，并被元帅的幕僚写在了记事本上。还好，那个记事本是抗火防水的，更幸运的是，你没有在印度洋将它遗失，使冰川壶xue最终落到了我的手掌心！”

    “嘿嘿，我已经把S级遗迹有价值的资料，全部记录下来，亲自携带。然后，在你的时空穿梭机上，安装了联邦新研制出来的‘变色龙71’定时炸弹……相信此刻，你已经变作粉碎的骨rou，无主的孤魂了！”

    “从始至终，我都在逼你离开联邦。新闻媒体围攻你，出自我的策划。哈，那个花花公子，也是我安排他进入妮可的香闺，还给了他强力迷药‘忘情春水’。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杀人手段是如此干脆利落……”

    塞恩正自鸣得意，谭天放又恨恨地说：“我真是小看你了！塞恩就是杜尚！嘿，你让人来请博士和我的时候，我还摸不着头脑呢！”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谭先生，基洛博士，我需要你们！”塞恩的语气变作热切，“S级遗迹已经到手，改造人计划的资料也很完备，我们可以继续智、勇芯片的开发。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也是如今执政派无与伦比的政绩！”

    谭天放鼻孔里哼了一声：“不敢，我现在连平头百姓都做不成，只是联邦的A级通缉犯。要做的事是抓紧逃命，哪有闲工夫管你的大事！”

    塞恩笑了：“谭先生，你不必担忧！案子嘛，法庭说了算，公民说了可不算。难道我现在没有手段让你重获清白？放心吧，你做了三十多年的安全工作，事成之后，我向最高委员会推荐你，再做联邦安全局局长。”

    谭天放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暗中倒是心动不已。毕竟，做逃犯还是做高官，这种选择题对他而言，对绝大部分人而言，是无需考虑的。

    “好好想一想吧。”塞恩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头面向基洛：“博士，你是联邦最顶级的科学家，肩负改造人研究重任三十多年。现在虽然执政者换了，但最高委员会仍然愿意为你提供最好的研究条件、最充足的研究资金、最尖端的研究仪器。”

    塞恩信心满满，他相信，基洛博士这样的科学疯子、工作狂，绝对不会拒绝自己的邀请。

    可是，基洛从露面开始，就一句话也没有讲，只木然站在原地，两眼呆滞无神。

    “这家伙怎么了？长途飞行累傻掉了吗？”塞恩摸不着头脑。

    冰原上的寒风愈加凛冽，三人都穿着厚厚的防寒服。当然，基洛博士和谭天放来这里之前，已经过警卫细致的搜身，防寒服里没有任何武器，连指甲刀都没有一把。

    这时，基洛博士忽然开口：“22号他施展裂神术，已破坏了我的大脑。我再也无法进行任何研究了！”

    说着，他的双手按向肚皮，引爆了藏在6块模拟腹肌下的炸弹。

    巨响骤起，将冰层震破。升腾的烈焰，眨眼将三人吞没。

    阳光温柔，轻抚妮可的脸，比花更娇艳，比玉更纯净的脸。

    眉尖渐渐蹙起，双眼微微睁开，她终于醒来了。抬起小手，按摩额角，精神仍有些萎靡，她不可能记得昨晚今晨的任何事情。

    妮可挣扎着坐起，她讨厌柔弱无力的状态，但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她就面向窗口，对着东方天空报以感激一笑。

    那笑容令人心醉十分，以致于妮可发现窗扇消失，满地都是断裂的棂木、粉碎的玻璃时，惊讶惧怕的神情，更教人遗憾百分、怜爱万分。

    “怎么，有小偷进来了吗？”她裹紧睡衣，随之发现身边的信件。

    信纸折成心形，这是她教给卡卡·罗特的技艺，但妮可已没有任何印象。笔迹是仿宋体，这是她逼卡卡·罗特练字的成果，也无从忆起了。

    信很短，不到二十秒钟就看完，妮可抬头，一脸茫然。

    “谁写的？他想告诉我什么事？他要去哪里？”每个问题，现在，都无法得到解答。

    可是，很快，妮可从床头书本里翻出一张相片，她和卡卡·罗特坐在礼堂的窗台上看雪时的自拍照。相片中的卡卡，正深情凝视着自己……(卷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