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师妹（一）
（1） 在古老中州的西部，有一片一望无垠的汪洋，其名：滁潦。 时值暮秋，黄昏时候。 滁潦海边。 远看天边尽头处，水天相接，海面上晚霞流泻。如车大小的红日沉落在滁潦海里，于水平面浸下了半个身子。 一排秋雁自北飞来，它们整齐地排列成了“一”字，与夕阳相融，化作了一影灵动的黑线。 落日的余晖于此时斜照在起伏的海面上，映出一道狭长的金黄，使得整个海面顿时波光粼粼，耀出明灿灿亮闪闪的金光。那绵长的海波，一波推着一波向边缘漫溯，最终收缩在岸滩上，拍出轻缓绵长的声。 礁石上的海鸟由此成队起飞。它们扎堆在一团，于半空中转成了圈，与那天边的红霞一道，绘成了精美的卷儿。 海岸。 渔船停泊在边角，一名天真浪漫的姑娘此时正乖巧地坐在船尾，痴痴地看着这迷人的一切。 她叫燕子，是渔夫的女儿。 燕子的家就在这海滩边的渔村，这里的人靠海吃海，世代以打鱼为生。 一说到打鱼，燕子总是会显得格外的骄傲。她父亲可是渔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手，那神乎其技的渔技，在这十里八乡可是出了名的！ 遗憾的是，女儿身的燕子并没能习得父亲的本领。虽说如此，但是这并不妨碍燕子其它方面的优秀，比如说，女工。 燕子手上的细活可是一绝！ 大到织网制标，细到织布作衣，燕子无师自通不说，还总能创造些新奇的物件。 就以燕子的衣着打扮来讲，就不是一般渔女那种粗片毛皮可比，反倒像是那些城里头的富家小姐。除了布料的档次差别以外，就做工而言，燕子织的衣物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今天，燕子打扮得特别地用心，那是因为， 今天，是她的生日！ 常言道，男子十五脱父体，女子十五管家娘。在这个一生都唯有一次的日子里，怎能不特别一些呢？ 因而，今天的燕子特意为自己梳上了一头非常可爱的双丫髻。 在两朵丫包的底部，燕子分别用了两条精工的红绳系着。那红绳是用的两条精挑细选的细绳挪成的，很别致，上面串上了几颗燕子最心爱的小珍珠。 在丫包的旁边，燕子还用了些精美的小贝壳点缀。又用了一根长长银丝牵着丫包连成“V”型，银线中间串了一颗红色玛瑙珠，使其接头的地方恰好落在额心处。 燕子的这般装扮，让人看起来格外具有的灵气。 至于穿衣上，燕子就更加用心了。 今天的她，里头穿上了一套喜庆的红锦衣，外边罩了一件白色的开襟半袖褂，下摆了一条同色的云丝百褶裙。用的可都是上好的真丝布料，都是她父亲特意为她跑城里头花钱买的。虽说只是布料，可就这一身下来，也足足花去了她父亲一个月的结余。 不过，这钱并不白花。 燕子用自身的实力充分证明了，什么叫变废为宝，变宝为珍！ 她原本就生得清纯俊秀，是个十足的可人儿，如今再以这般着装打扮走出来，即便毫不施粉黛，都已然是羞杀白花，于红尘称仙了，可别提有多养眼馋人！ 回说当下， 话说海日虽美，可燕子这般坐着确实已经很久了。按理来说，像她这般见惯了海日的渔家儿女，对着景色应该没那么倾心才是。 兴许，是少女心思吧。 （2） 岸边树林里。 一阵清风就此咻然拂过，引得绿叶沙沙作响。 这时， 枝繁叶茂的树顶之上，凭空出现了两名仙风道骨的长者。 他们的到来无声无息，恍若神灵现世一般。 只见他们脚踩着轻薄的木叶，竟没有掉将下去，仿佛二人的躯体比之薄叶更轻一般。 可见，都是高人！ 只是奇怪，这等人物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种落后贫瘠的地方呢？难道也是因为海日的景色么？ 就当人为之诧异的同时，空中便响起一声欲言又止的惊叹。 “这！……” 说话的人愁眉紧促，只见他右手端着拂尘，随之便将之一甩。可不正是那两名道长里的其中的之一么。 眼见他神色略显慌乱，就像见到了什么惊心的事情，使得原本靠后而站的他，当下竟也情不自禁地向前抢了一小步，并肩站到了前边道长的右侧。 与他的错愕相比，另外一位道长明显要淡定得多，也从容得多。 这名道长的手上并无它物，眼下其左手镇静地负在背后，而右手则是轻捋着长垂的银须，只是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忽地就猛捋了几把。 要知道，他们二人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一般人，那可都是锁河山云梦宗的大能，就是在修者的世界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就说拿拂尘的那位道长，他法号名叫明游子，乃是当今云梦宗里的一方长老，地位之显赫，即便就是一方城主见了，也是要礼让三分的。 而另一位道长就更了不得了，法号引真子，他虽与明游子一样，也只是云梦宗内的一名长老，但却独掌一峰，就是明游子这等人也要尊一声前辈的！ 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事情，能引得他们动容。 他们这次出山，本是应了宗门的委托，前来滁潦海中心进行公干的。只是途经之时，眼见此处天有变色，二人这才双双落脚察看一番。 只是不想，还当真见了异况！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便是燕子所住的渔村。可眼下环顾四周，下发地上横七竖八的，全部都是尸首！ 他二人修道多年，都是从江湖中摸爬滚打一路走过来的，生生死死可以说见司空已惯，对于死亡这类事，原本不该这般惊讶，只是，这里的情况不同。 命案和惨案，是两种概念。 江湖上的生杀予夺，恩怨纠葛，大多点到为止，再多不过是杀人取命，犯些命案罢了，所道是杀人人杀，不祸其它，也难有其它。 可眼下，明显便是一桩惨案！ 从现场遗留的马匪尸首可辨，这个村落惨遭了马匪的截杀。 马匪杀人，在这江湖之中原本也算不得什么稀奇。只是，这伙马匪并不一样。 一般马匪皆是为的求财，或有烧杀抢掠的暴行，也难有屠村的极恶。 然而这货马匪却是灭绝人性！ 光从现场便不难看出，他们是一路从村子里追杀到了海滩的，完全不是单纯地劫财那般简单！在这些死去的百姓中，其男丁们无一不被剜目挖心死无全尸，老弱妇孺更是一个没留，甚至有些稍有姿色的女性，不论大小，于其生前还受过百般凌辱！ 此情此景，观之如亲身而至，饶是明游子这等人物也不由得怒上心头！ “简直猪狗不如！！” 明游子心中不岔，当即左手翻掌一运，将其中一个因失手而被反杀的马匪尸体炸作了飞灰！ 随之拂尘一晃，呼出一阵劲风，将那些袒露的妇女衣衫规整完全，最后从袖中取出一铃，手上铜铃轻摇，口中喃喃有词，霎时便见，罹难者的尸首竟飘飘忽没入了铜铃之内！ 这时的引真子肃立于树顶，自始至终都无所动作。 他的目光，一直都定在那坐船少女的身上。 那少女是背对着他们的。 明游子先前也有注意到，只是他虽感蹊跷，但未作多猜。 在那少女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种奇特的灵力波动，这种灵力，只有修道的人才能发觉，也只有修道的人才会有。 且看那少女衣冠整齐，所处的渔船附近尽是马匪的尸首，想来就是她出手惩恶了的。 对此，明游子心中想的是，此女说不定是哪位高人门下，于此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虽说他也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过眼下来看，还是帮着亡人入土为好。毕竟这里还有引真子在一旁看着呢，就是再有什么变故，还能奈何得了他吗？ 明游子的心思，引真子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还记得，在明游子收走的渔民里边，之前便有一对在船头的夫妇。在这些罹难者中，就数他们受创最多，身上都插着数把尖刀！ 他们似乎是在保护这个少女，哪怕是死了，也在用残躯挡着船头…… 引真子这般想着。 这时，明游子的收尸工作刚好已经完成。 眼下他落身下地，就地寻了块宜葬的阴土，随之便将那铜铃轻轻埋入了土里，跟着大袖一挥，取了一块长木块插在了前头，以此告安亡灵。 于时，那少女的身躯忽的有所一阵轻颤！ 本还在沉思中的引真子见此，心中顿时有了定数，此刻看着那少女的目光中，不禁流出了一股怜悯之情。 张嘴“唉”了一口气。 引真子只身形一个微转，便立马现身在了少女的身旁。 （3） 燕子依然还在看着天边，似丝毫没有察觉引真子的到来。 其实，这并不是因为引真子的瞬身术多么高明，相反，引真子来得时候并没有遮掩，甚至为了验证猜想，他在落脚的同时，还特意发出了声音。 同样的，也不是燕子不明所以，她心里是知道的。只是…… 现在的她，眼里只剩下海天…… 她没空去招呼他人，因为，她的阿妈这会儿正在做饭，她的阿爸还打渔未归，她要在这里等。 她要在这里乖巧地等着，等着自己的阿爸回来，等着一家人为自己庆生…… 她今天就要十五了，这样的日子人一生都只有一次！过了今天之后，她就可以嫁人了，她一定会嫁一个和阿爸一样优秀的好男人，她也一定会生一个和自己一样听话的好孩子！ 这样的日子，怎么可以不等呢？怎么可以为了无关紧要的我人耽搁呢？！ 怎么能呢？！！ （4） 引真子低眉看着少女，眼见她双目血流不止，眸中的怜悯更深了起来。 是的，燕子的眼睛在流血。 血并不是现在才流的，而是从一开始就在流，一直流到了现在，从来没有断过…… 明游子这会儿也瞬身了过来，其目中的悲伤虽有好转，却依旧存在。眼下只微微看了看少女，便将视线移向了引真子，似在询问。 引真子并未立马作答，只是低眉看了看鲜血染红的海水，又抬眼看了看空中盘成一圈的乌鸦，似有难言，终还是淡淡开口。 “应该是瞳术。” “瞳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