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记得那是很久以前，镇里好久好久没下雨了”

    一棵高到看不见顶端的槐树下，他轻轻拨弄着盒子里的棋子，棋子随他的指尖落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他长得很俊俏，你找遍整个城都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如他那般眼睛，他的皮肤偏白，那是一种家里从未干过农活的小儿子才有的肤色。

    “雨下大了。”带着一股轻浮的鱼腥味。

    树荫外骄阳毫不怜香惜玉地拥吻着干裂的土地。但如果你坐在他的对面，触碰棋子的那一刻，你似乎也能听到点点雨滴打在叶片上的沙沙声。

    “从我记事时他就开始这样了。”满是皱纹的红色皮肤咧开一条缝，露出发黄的牙齿。“从我记事起他就在那，几十年从来没见他变过样子。”

    他的时间停止了，和大槐树下的树荫，和棋盘一起停止了。

    他在等一个下雨天，或者一个下雨天会回来的人。

    “来一局吗。”他的目光仍然盯着棋盘，旅人欣然入座。

    “很久以前，是比我刚才提到的更久以前，我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姐，她总和我一起下棋并且她每次都会赢。十四岁那年我对她说：我们结婚吧。她突然开始大笑，笑声就像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飘到镇子边缘又撞回来。”

    “后来我再没提过这件事。”他差点能赢，但他没下那一步，没看见似的。

    那是镇子极度缺水的年月，镇子附近只剩一条肮脏的小河没断流。村里大部分人都决定举行一种献祭少女的仪式，据说少女会在某一天将雨水带回来，最终他们挑中了那人的表姐。

    “我很愤怒，我不想她离开。”棋局陷入焦灼。“但她对这件事很无所谓，这让我更加无助。我尝试了所有阻止这件事的办法，甚至计划了怎么杀掉那个瞎眼先知…”他的指尖微微颤抖。

    最终结果是他被关起来以保证仪式的正常进行。每天只能隔着小窗看着那些凶手为自己的爱人准备杀人仪式，自己却无能为力。仪式的前一个午夜，他听见一阵细细的脚步声，像前几天一样，但这次她开口了：“我会回来找你…”轻柔的语气像在拨弄平静的水面，泛出一圈圈涟漪，而水下暗处却因此波涛汹涌。

    少女穿上华贵的服饰，在不明语音的歌咏中含着瞎眼先知在河边捡到的第三块石头，单薄的身子顺流漂下。这些他都无缘见到，只能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想。没有人知道她会到哪去，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从那之后最后一条细流也干涸了，槐树下多了一片停滞的绿荫。

    棋局不知下了几天几夜，鱼腥味越来越大，直到你能看见空气中弥漫的浓黑。不知何时村口出现了一个身穿黑纱的女人，似乎是来参加葬礼，执拗者的葬礼。女人像槐树荫下走来，他猛然站起，棋子洒落一地，他的嘴唇微微抖动，但什么也没说。女子站在他面前，一如当年，他轻轻拨开她的面纱，露出浮肿白青色的脸。

    几百年的时光在一瞬间流逝，青葱少年变得垂垂老矣又化成飞灰飘去，转眼间棋盘上积满了灰，

    暴雨倾盆而下，老槐树再也承受不住击打，缓缓倾倒，溅起一片枯黄的水花。旅人向棋盘上看去，他又输了。

    时间又回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