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房子
虽然20年前的山东LY下属的一个贫困县谈房价不免有点看到泡面桶里的叉子便要摆出吃西餐的架势的小题大做,但是我要说的是,对于那里的年轻人,即使自己叫来亲戚朋友动手盖一幢瓦房也是充满挑战的事情,亲友们的人力假设可以不花钱,砖瓦梁水泥除了买却不知有什么别的办法,对于这些宁愿把自己卖了也不敢接近“买”这个字的穷鬼们除了喘几口免费的空气之外的一切活动都是艰难的,父亲母亲是先结婚后盖房的,当时他们的情况是不仅砖瓦水泥买不起,连免费的人力也没有,我爸在烟草公司烤烟赚的那点钱好比是廉价地摊运动鞋上的那个可有可无的sport英文字母,我们盖了一个只有睡觉的房间有窗户和门的家,入目皆是性格各异的红砖摞起来的墙,有的红砖是由三到五块朝代各异的碎砖块强行拼成,这必是母亲去谁家房后像做贼一样的捡回来的,钢筋像树枝嚣张的从墙上生长出来大有开花结果的趋势,院子的围墙最上沿勉强够到了身高156的母亲的肩膀,为了不至于让人产生能一脚踹倒的感觉进而付诸行动,父亲在墙头上放了些破花盆碎片和碎瓦片,可是这没有使我们的墙看起来更加威武庄严反而使这可怜的墙更加惹人注目,偶尔经过的人会看到这墙和墙内的院子,我们一家三口就成了动物园里被围观的公猴,母猴和猴崽子。若有内急的人碰巧遇到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则必会把这当成废弃宅子而轻松翻过那营养不良的墙蹲在我家院子憋条。那时候我最多三岁,对那段岁月的记忆碎片是红砖,矮墙,墙外的人。 经过父亲和母亲的积累,我家的窗户总算增加了起来,院墙总算和我一样缓慢的长高了,我们不仅睡觉的房间有了门客厅甚至拥有了一个门---如果那称得上是客厅的话,这样过了没多久等院墙足够高了总算没有了被陌生人翻进院子拉屎的危险了,我们一家三口也就从被围观的猴子变成了人,父亲意识到院墙终于长大成年变成真正的院墙后,便决定去大连打工赚钱还债。母亲在家带我,记忆里有一个那时候的珍贵画面,我和母亲像两个麻雀面对着院子并排蹲在出厦底晒着太阳,母亲大概受了奶奶的气而把眼泪和鼻涕用手均匀涂抹在了脚下的地上,我把脑袋埋在裤裆里忙着用指头扣脚下水泥地的裂缝,每扣一下里面的沙就流出来一些让我觉得里面的沙无穷无尽十分有趣,长大后上学后学习“千里之堤溃于蚁xue”的时候我马上想起了当时那个画面,当时我和母亲的嘴里都嚼着花生,我猜那必是姥娘送来的,那花生的味道似乎能从20年前飘到现在。 比起大多数人的房子,我们的房子就更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因为它是和我一起慢慢“生长”起来的,设若这个月碰巧母亲得到了一差事并赚了一些钱,这些钱则会伙同父亲赚的钱让我多吃一次萝卜丸子,而我们家的房子能得到的福利或许是继续多一扇窗户或是某面红砖裸露的墙得到了些水泥的覆盖又或是院墙光荣的升高了两层红砖,这些福利如同我得到的萝卜丸子一样能让父亲母亲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业,父亲会在手头宽裕的时候派遣我去小卖部给他买一包哈德门香烟,而母亲那些年如同一个矮树桩即使没人给她施肥浇水她也自己长得有枝有叶。过往的20年里他们干了两件事:一是把我养大,二是把我家院墙养高。
去年我们村旧村改造,得到了一笔一言难尽的拆迁费和若干口头承诺后我们生活了20多年的地方被夷为平地,这幢房子经过20年的生长总算已经没有任何寒酸气了,被挖掘机的破碎锤几分钟夷为平地我有幸没有目睹当时情景,后来我回到那个地方看到倒塌的院墙里按顺序有各色红砖、水泥砖、空心砖,客厅那被母亲擦洗过多少年的粉红地板砖上多了几坨大便,墙上还有我幼稚的涂鸦,不知道谁体会过那种如同自己的兄弟被合理合法的肢解在面前的感受,邻居家的房子也同样光景,我看到了一些别人家墙内的陌生涂鸦---每家孩子都会在自家院墙上作画,但是他们的院墙是清一色空心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