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接上回书，说宋宗蔚带了智广奔城西真虚观而去，天未见亮便到了那观外。只见这道观青瓦阁楼，屋舍林立，单是那院门都高足数丈，大门上方悬挂的竖匾，镌着“真虚观”三个金漆大字，竟比那金瓯寺气派了百倍。

    宋宗蔚撂下智广上前拍了阵门，便倦在门下歇息，等了半晌不见来人，又复起身拍了一阵，才唤起人来开了院门。宋宗蔚也不磨蹭，进了门便直冲着王高诚卧房而去。

    此时这王道长正睡的呼天倒地，被宋宗蔚伏在身前晃了多时方才醒来。待听了宋宗蔚一番叙述，顿时一振，来了精神，当即光着膀子跳出门去，站在院中兴奋喊道“众弟子集合，随我下山除妖。”

    而后，一面安排二人歇息，一面梳洗换装，待不多时，十几个弟子收拾停当，聚在院中。随着高诚一声号令，一伙道人呼啦啦的奔出院门，朝着金瓯寺去了。

    天刚朦朦亮时，白门镇自西向东的长街上寂静无人，只有间小酒馆开着。店内还没有客人，就店小二在柜台前抹擦。

    这时一侧半开的店门被一手推开，一个道人，斜背长剑，迈步走进店来，当下就近找了个座，便坐了下来。

    小二回头一看原来是个道士，寻思肯定是酒rou不点，便冷声道“道长吃些什么？”那道人背身而坐，刚摘下剑来，听得小二问，也未回头，只朗声说道“一盘花生米，一碗面，大碗！”

    小二这时已挪到门口，边擦着店门，边又不耐烦的说道“灶上还未起火，面得等一会子。”道人听了眉头一皱，又拿起剑来背在身后，起身便转出门去。

    说王高诚带领着一众弟子，一路急急赶来，未做停歇，待到那金瓯寺前，见院门紧闭，也不犹豫，直接上前踹了院门，带人冲入寺中。

    此时那藤妖又变回了慧明大师模样，正坐在大殿闭目养神，见一众道人踹门进来，不禁心中又惊又喜，心道“今天真邪门了，这送食儿的都连了趟了。”当即便起身笑嘻嘻的迎了过去。

    高诚见有个老僧自殿中出来，便定眼扫望了一番，顿时表情大不自然，随即又恢复神色，直言喊道“说你寺中闹妖，这妖在哪呢？”这藤妖听了这话，忙凑到跟前回应道“对对对，闹妖，确实闹妖了，那妖怪吃人吃的凶，现正在后院那口大井中睡着。”说完便引着众人向后院赶去。

    待众人来到后院一看，竟是一口好大的枯井。高诚当即指着那井问道“你说的妖怪可就在这井里？”藤妖忙说道“道长法眼绝尘，那妖怪就在井下，若是能除了此妖，贫僧感念不尽！”

    高诚会意一番，只身凑到井边，探身向井底看去，突然“咦”了一声，便朝着藤妖招手说道“大师过来看看，你说的妖怪不会是这趴在井底的蛤蟆吧！”

    藤妖一听也疑，便凑到跟前，俯身向里看去，寻了半天也没见着什么蛤蟆，正待起身，高诚不知何时竟绕到了他身后，当即一扑，死死抱住那藤妖双腿，然后猛的一抬，直接将他塞入了井中。

    高诚当即对众弟子急说道“这妖怪果真非同一般，尔等速速离去，散！”众弟子听了，先是一怔，而后呼啦啦的都跑出了寺去。

    这时，井下传来那藤妖喊声“道长这是何为啊？”高诚冲井下回道“早有人说与我，你这老僧便是那藤妖所变，你如何蒙的了我！”

    藤妖听了只是嘿嘿一笑也未说话，又听高诚接着说道“你这妖孽如此猖狂，就算我道行低微，今日也要与你见个高下。”说完拔出宝剑，纵身跳入井中。

    却说高诚下井之后，与那藤妖挤打在一团，全凭武力横斗，竟也砍的那藤妖无还击之力。藤妖左闪右躲间运起妖术，瞬时株株藤枝破背而出，把贴在身前的高诚裹的动弹不得，眼看就要筋断骨裂。

    就在距金瓯寺三百里之外的一座悬峰之上，两个老道于峰石上对面而坐，一方翠玉棋盘至于其中。两个老道须发皆白，一人着白袍，一人着黑袍，正全神贯注着贴棋对弈。

    突然那白袍道人抬手掐了个金光神咒诀，被黑袍道人瞧见，好奇问道“上仙这是作何？”白袍道人蓦然而语“劣徒有难，护其命也！”说完伸手又落下一子。

    话说高诚在井下被藤枝缠身，将欲骨裂而亡。登时一层金光覆身而起，将他全身团团裹住。连带缠绕身上的藤枝也纷纷掉落，而后整个人瘫在地上，晕了过去。

    那藤妖见此，又施展了一番，依旧无法伤及分毫。最后索性摇头放弃，纵身一跃，跳出井外。

    话说那道人自出了酒馆，径直向西，朝着真虚观缓缓而去。行了半晌，到了那道观门口，便上前敲了门。待不多时，门被拉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道童跳将出来，迎着那道人作了个辑，道了声“师伯”便闪到一旁，让出门来。

    那道人迈进门去，边走边冲那小道童说道“嗣衍，去厨里找些嚼物，饿的紧。”说完只身朝高诚卧房走去。进屋见没有人，便找地儿坐了歇息起来。片刻，就见那个叫嗣衍的小道童捧着一碗面，慢慢走进屋来。

    那道人一见不禁“哎呦”一声问道“谁煮的？正想这口呢！”嗣衍得意的说“我煮的。”说完慢慢把面撂在桌上，又从内襟里掏出一把花生米来放在一旁。

    那道人起身过来，笑着说道“行啊小子，长进了，你那管厨的师兄呢？怎么也敢让你动火。”嗣衍回道“师兄们都随师父下山除妖去了，现观里就我一人。

    那道人刚拿起筷子来，一听嗣衍的话，又把筷子按在桌上，回头问道“你师父那武把式何时学会除妖了，他们去何处了？”嗣衍听了便把他知晓的一并详细给那道人倒扯了一番。

    那道人听他提起宋宗蔚等，便又问“那游侠可还在此处？”嗣衍忙回道“在”道人急忙起身推着嗣衍出了门去“在何处，带我去见。”

    说那道人见了宋宗蔚，又跟他问了个详细，而后打听了金瓯寺所在，便匆匆而去。待出了观门不久，突然停住，左右看了没人，抬手起了诀，暗念着咒术，把背上长剑锵啷拔出，向空中一扔，大喝了声“御”便噌的腾身跳起，踩着那长剑御空而去。

    却说这道人如何来经此处，又如何被那王高诚弟子称得师伯，原来这道人与高诚系同门同宗，姓张，道名高本。往年长在外游历，因应师召，路经此处，顺而来与师弟一会。

    谁想师弟竟外出除妖，但素知这师弟不谙咒术，便担心其安危，因救人急切，未顾其他，竟在这闹镇上空御剑而过，待临近这金瓯寺后，眺眼一望，果然是妖气冲天，非同小可，当下心里更是急切，便加快行速，直直朝着那寺中扎去。

    此时，金瓯寺的大殿之上，藤妖所化的慧明大师，正盘坐在一块禅垫上闭目打坐。他心中还是依旧的纳闷，刚刚那道人如何就一下子金光覆体了，手段真是了得，但看起来也不像有这等修为的人物，难不成这是道家的仙术秘法？回想这些年也吃过不少的道人，也没见哪个有这等神法。正思量时，忽感一股强劲之气扑身而来，回头一望，正见那张道人御剑殿外。

    藤妖刚欲起身，只见那张高本跃下长剑，一手成诀“呼”的甩出一柱气化太极轮，直朝着他扑撞而来。这藤妖也是灵巧，向侧一滚，翻到一边，竟生生躲了过去。待得起来身时，高本已踏入殿中。藤妖顾不得思量，急慌的捣起咒来，控着数株藤枝胡乱打去。

    高本也未轻敌，抬手一诀，唤出一面太极墙顶在身前，挡的藤枝也难以近身。随后高本瞪着那藤妖怒问道“妖孽，我师弟呢？”藤妖听了便知缘故，只冷冷一笑，故意激他道“那蠢道人早被我吞了，你来我肚中寻他便是。”

    高本一听登时气的两眼发红，大喝一声“剑来”只见那柄还悬在殿外半空的长剑“嗖”的飞将进来，被他一把握住。未曾迟疑，当即快捻一诀，抡起剑花，随着一声“现”数缕剑气幽晃的围于左右，又听得一声“破”只见那数道剑气，如离弓之箭一般向那藤妖射去，速度之快，容不得反应。藤妖几声哀嚎之后，身子竟被透出了几个血窟窿，一时难以支撑，歪倒在地。

    藤妖疼的气喘吁吁，边看着伤口，边恨恨说道“好凌厉的招术，道长真是好手段啊”而后猛的跳将起来，接着道“我既然敢坐在这和尚庙里，就不会挺着白身来此送死，好道人，今日就让你见见我万藤妖王的手段。”说完就如昨晚一般显了真身，其庞大的身躯直接撞出大殿屋顶，顿时石瓦尘灰哗哗四溅。

    高本见此情景，也并未慌张，只是提着剑，飞身跃出了大殿，避着崩出的沙石。此时那藤妖已施出妖术，只见无数藤枝伴着大地晃动嗖嗖的破土而出，齐齐朝着高本缠来，一时间，密密麻麻的长藤蜿蜒的铺了满院，竟都没了落脚之地。

    再看高本早已“噌”的只身跳起，于半空一手捏了诀，在那长剑刃上一抹，随着一声“燃”将剑甩出，直插在地。只见那一瞬，红光四起，一道火圈以长剑为心，呼呼向四周扑去。火焰随即盖住满院，那株株藤枝眼见被焚烧殆尽。

    一招过后，未曾停手，高本在落地之时，早就又一诀成，一手凭空一托，却见那掌上似有金光气体流转，当即手掌一翻向地按去，瞬时又是一柱耀眼光圈，伴着地动山摇，向四面八方刮地而去。

    此时再看院中那满地藤枝，已是被摧残尽灭了。那藤妖虽身躯巨大，但受这一场，也是吃痛不住，在一旁嗷嗷惨叫。

    藤妖经此一番，心知这道人法术强横，难以缠斗，当即稳住了心绪，使出狠招来。只见又有无数粗藤自那藤妖身躯飞快窜出，盘旋在周身，越来越多，越转越快，并且范围越扩越大，转眼便近到高本身前。

    高本也未迟疑，当即念着咒法，自上空飞身腾去，避开了那旋转而来的粗藤。谁知那粗藤另有玄妙，竟随着他变了转向，直直朝上紧追而去。

    高本见其逼来，也不着紧，原来在刚刚腾跳之时，咒已念毕，当即双掌一翻，大喝一声“伏”随后便见一盘半径数米的紫色大太极“嗡”的向地面扣去。连带正袭来的粗藤也纷纷撞碎掉落。最后“呼”的直直压在那藤妖身上，瞬时间地面之上，藤飞枝碎，石翻尘卷，连同着寺中数间房舍，也随之倒塌。

    藤妖受此一击，险些魂飞魄散，整个身躯瘫散在地，周身碎藤残枝七零八落。谁知高本擎在上空，又是一咒捻成，紧接着又是“嗡”的一声，随即又是一个同刚才无二的紫色太极，呼呼的扑下地来。那藤妖见了惊的嗷嗷喊道“爷爷饶命”话音刚落，那太极已是落地，地面上顿时又一番尘土飞扬，地动山摇。

    待高本下到地面，凑上前来看时，那藤妖已被压成一坨残藤烂枝，正欲拿剑去挑，忽然那藤妖拖着一身断躯，稀里哗啦的纵身窜起，腾空向着寺外疯般的飞逃而去。高本见此，冷哼一声道“好妖怪，还不死。”说罢便起咒御剑紧追。

    又说那高诚道人自井下昏迷多时，忽被那几阵地动山摇之力晃醒，而后清醒一番便颓自爬出井来，瞪眼一看，不由一惊，这金瓯寺此时竟成废墟，遍地残埂碎藤。心知不便久留，便恍恍惚惚的往真虚观赶去。

    说这藤妖今日遇了克星，被好生一番蹂躏，已是苟延残喘，最后只得拼了命的飞逃而去。谁知这张道人不死不休，紧追不放。眼见将被赶上，心中又急又怕，忽见前方一片群山嶙立，顾不得想，便一头扎了进去。

    此时高本已追到近前，见机不可失，当即念起咒法，随着一声“困”只见一张金光大网“呼”的飞出，朝着藤妖扑了过去。

    此时藤妖正贴着一山壁而过，正巧被飞来的大网兜住，而后死死钉在了壁上。那藤妖吓得哇哇乱叫玩命挣扎，哪知这金光大网越收越紧，最后竟让他动弹不得。

    高本此时腾空立在数丈之外，已将咒法念毕，只见一盘蓝色太极轮，立于身前，正缓缓转动。再细看其背面盘上，却莹莹浮起一层蓝光，在那蓝光之上突然隐隐探出了无数剑刃，蠢蠢欲出。

    那藤妖一见这般，吓得不断惨惨呼喊“爷爷，爷爷，爷爷！”高本也不鸟他，当即大喝一声“诛”只见无数剑刃自那太极盘中嗖嗖飞出，连绵不绝，齐齐的冲着那藤妖刺射而去。一阵嗷嗷惨叫后，便没了动静，最后只听得那太极盘的嗡嗡转动声，和万千剑刃的刺穿之声。

    就这般持续了好一阵子，待那剑刃实在无缝可插时，高本才肯收了法术，而后又引出一道火咒扔出，将那藤妖残骸烧的尽灭，方才恨恨离去。

    不多时，高本御剑飞回到真虚观门前，跳将下来，在门口站定了片刻，也未进门，只慢慢往门下一坐，便掉下泪来。

    这般过了半晌，自山下转出一道人，浑身衣袍破烂，似被鞭藤抽打过一般，一手拎着把无鞘宝剑，无精打采的走了上来。

    待那道人凑上前来，直拍了拍高本叫道“师兄，你几时来的，怎么不进门去？”高本恍然抬头一看，竟是师弟高诚，当即忽的窜起身来，将高诚一把搂住，激动说道“好小子，竟唬了我这一顿！”高诚只听的一头雾水，本是又累又饿，也不多问，直拉着高本推门进了道观。

    待二人走进房中坐定后，互说了今日之事，都不觉感慨万千。当高诚问起那金光护体之事时，高本寻思道“金光神咒，定是师父他老人家无疑了。”高诚一听，赶紧起身，朝着北面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却说宋宗蔚和智广仍还在观中，智广也早已醒了，待二人听得弟子来说“王道长已回，妖怪已除。”不禁大喜，忙伴着去找高诚拜谢。后听了高诚详细一说，才知是他师兄高本的功劳，又拜谢了高本。因高诚说那金瓯寺已毁，智广伤心不已，宋宗蔚见其无落脚处，便安慰收留，众人无事，天色也晚，智广亦随着宋宗蔚下了山去。

    高本因有师召，便没长留，只在真虚观歇了一晚，便早早去了。却说一路无事，待到师父处后，正碰见师弟高觉，二人闲聊之时，便将在高诚处所遇之事说了一番。

    这高觉姓崔，乃一坤道，因当年与高诚同时拜师入门，亦二人关系甚好，听了高本师兄一说，心中惦念，便欲前往真虚观探望高诚，此为后话，暂先不提。

    话说，自高本除了那藤妖后，众弟子不详事体，竟都以为是师父王高诚所为。故下山后四处宣扬，到处说道，弄的人人皆传‘王高诚道长，金瓯寺除妖，道法高强’，竟一时名声鹊起。

    却说那藤妖本自一荒山中成精，平日总与一虎妖相伴修炼，二人同吃同住多年，感情甚深。只因那虎妖见藤妖多日未回，不免心中思念，亦闲来无事，便下了山来寻觅。

    却巧听得有人在传‘在白门镇处有一藤妖被除’心中不禁骇然。待细细一问，得知那藤妖是在金瓯寺中，被一个叫王高诚的道人所除。虎妖伤心之余又生愤慨，心道“藤兄啊藤兄，你我二人同修几百年，待在那深山无比快活，你又何必非要来这俗间走一遭，白白丢了性命，可惜可惜，但你我即为挚友，我便不能眼睁睁见你如此，这等血仇，我必替你讨回”当下即打听着真虚观所在，星夜只身赶去。

    有诗云：

    为除藤妖问真虚，

    怎奈道长术法低。

    眼见魂命归尘去，

    却得仙师护体躯。

    诗又云：

    为救师弟飞金瓯，

    误听妖言葬其口。

    怒起神咒仙法术，

    天地变色抖。

    又云：

    金瓯除妖显神通，

    师弟误领师兄功。

    弟子无知传言走，

    大难又临怎化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