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禀殿下,丞相有请
和薄夫人、母亲贾皇后简单交流一番,刘胜便浅尝遏止的止住话头。 同兄长刘彭祖眼神交流一番,兄弟二人便起身离开了椒房殿,将这难得的独处机会,留给了薄夫人、贾皇后——两个脾性近乎完全相同,命运却截然相反的妇人。 刚走出椒房殿,行走在椒房殿到司马门之间的宫道之上,刘彭祖便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直言不讳的询问起刘胜来。 “阿胜,真是那样想的?” “——真的是想让母后,教母亲怎么做皇后,而非让母亲,承母后一个人情?” 刘彭祖轻声一问,刘胜则是温颜一笑。 也顾不上和兄长讨论该叫谁母亲、叫谁母后,只呵笑着低下头,便也大方承认了自己的意图。 “母后和母亲,脾性实在是太像了。” “——都是逆来顺受、老实本分的性子;” “如果母亲不知道如何做皇后,那母后,自也同样不知道了。” “刚才,我对母后那样说,也确实如兄长所言:是想让母亲,承母后一个人情。” “也好让母亲在将来,能多念及母后的好,不至于因为兄长过继的事,而和母后生出隔阂······” 猜测得到验证,尤其还是刘胜毫不迟疑的承认,刘彭祖本还有些疑虑的面容上,便也随之挂上了随和的笑容。 兄弟二人接下来的话题,却也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方才,刘胜所提到的那件事情上。 ——才刚得到敕封不久的贾皇后,需要将宣明殿的程夫人、唐姬,以及绮兰殿的王美人召到椒房殿,以正宫皇后的身份,确立彼此之间的名分。 而在这件事情上,刘胜方才在椒房殿内,却并没有说谎:贾皇后,恐怕真的无法处理好这件事······ “眼下,母亲仍因为搬进椒房殿,而惴惴不安;” “让母亲召程夫人、唐姬、王美人到椒房,只怕是······” “——在过去,就连太皇太后还在时,母后都不曾这样做过。” “有太皇太后撑腰,并且当时还住在椒房殿的母后,都不曾这么做;” “如今的母亲,恐怕就更······” 听闻兄长这忧心忡忡的一番话,刘胜却仍满是轻松地摇头一笑。 再低头思虑片刻,才又道出一语,让刘彭祖彻底安下心来。 “这件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敕封母亲为皇后的诏书,是皇祖母下的;” “只要母亲能想起来,去找皇祖母请示一番,皇祖母就肯定会指点母亲。” ··· “诚然,母亲眼下仍惶恐不安,肯定想不起来去找皇祖母。” “但有了今日这一遭,母后得到我的恳请,却又实在无法给母亲出主意,就肯定会提醒母亲,去请教皇祖母的······” 轻松写意的话语,只让刘彭祖面上忧色顿消,安心的侧过头,对刘胜咧嘴一笑。 这件事,便也被兄弟二人,在三言两语之间轻松略过。 兄弟二人当然明白:在绮兰殿,还有一个王美人,带着已经获封为王,却因为年幼而并未就藩的儿子刘彘,正对刘胜、贾皇后母子虎视眈眈。 但眼下,也还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或者应该说:对于王美人、刘彘母子,兄弟二人,早就在应对策略上达成了一致。 ——见招拆招,以不变应万变。 除此之外······ “诶,对了;” “无盐氏,是阿胜提议父皇,派郅都前去查抄的?” 短暂的沉默,被刘彭祖毫无征兆的一问所打破,也惹得刘胜面色稍一僵。 却见刘彭祖发出此问,便颇有些玩味的侧过身,望向刘胜的目光,也逐渐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阿胜,是故意的吧?” “——阿胜知道无盐氏,是长陵田氏的盟友,也算王美人半个爪牙;” “所以,阿胜借着粮食的事儿,顺手把无盐氏给除掉,也好断王美人一臂?” 直切要害的几句话,刘彭祖便已是道破了刘胜先前,向天子启提议‘抄没无盐氏’的用意。 而对兄长这耸人听闻的感知力、观察力,刘胜,显然也早就习以为常。 略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便稍侧过头去,算是默认了刘彭祖的说法。 但片刻之后,刘胜也道出了自己在这件事当中,没被刘彭祖看透的另外一层用意。 “除掉无盐氏,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出于大局的考虑。” “其次,才是出于我的私欲。” ··· “子钱商人无盐氏,和长陵田氏狼狈为jian、同绮兰殿往来密切,确实是不可忽视的一个原因。” “但最关键的问题是:今年,关中几乎的所有商人,都插手了粮食的事儿;” “反倒是关中最大的粮商——长陵田氏,却完全没有插手。”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如果不借着这次粮食的事儿,顺手除掉无盐氏,那整个关中的商人,都将受到打击;” “等到了明年,关中再也没有商人愿意做粮食生意,往后,关中的粮食生意,便会是长陵田氏一家独大······” ··· “于公,长陵田氏一家独大,不利于宗庙、社稷的安稳;” “于私,长陵田氏把控关中的粮食,所赚来的每一钱,都将成为绮兰殿的王美人,用来对付我的尖枪、利刃。” “——为了不让长陵田氏坐收这渔翁之利,我只能保下其他的粮商。” “这样一来,无盐氏,就非死不可了。” “至于通过除掉无盐氏,来让长陵田氏、王美人断去一臂,则只是顺带罢了······” 神情满是澹然,语调却莫名有些严肃的一番话,只惹得一旁的刘彭祖一阵失神。 待刘胜话落,又低头思考了好一会儿,刘彭祖才终是缓缓点下头。 随后,便侧过身,呵笑着对刘胜一挑眉:“不错啊~” “这才没几天的功夫,都已经有了些太子储君的样子?” 闻言,刘胜莞尔一笑,随即便顺坡下路。 “嗨······” “总不能做了太子,还给兄长、给母亲丢人?” “——也是过去,兄长教得好······” 一番你来我往的商业互吹,惹得兄弟二人一阵轻笑不止; 即便刘胜已经做了太子,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依旧和往常一样亲密无间。 随着氛围愈发轻松,刘彭祖,自然也就开始提起一些比较敏感,却又不得不提的话题来。 “话说去年年初,吴楚之乱爆发,父皇拜条侯为太尉,令其率军出征平叛。” “——当时,给条侯借军费的,好像正是无盐氏啊?” “嘿!” “一千金的子钱,连本带利收回来足足一万金!” 莫名其妙的一语道出口,刘彭祖便又似笑非笑的侧过身,对刘胜再一挑眉角。 “想来那件事,也让周亚夫,对无盐氏恨的牙根直痒痒?” “得知无盐氏被破家,是因为阿胜向父皇提议,条侯,或许也能承阿胜一个人情?” 听闻兄长说起条侯周亚夫,刘胜面上虽浅笑依旧,眉宇间,却嗡然被一阵挥之不去的阴云所笼罩。 就好似‘条侯’二字,便已经足以让如今,贵为太子储君的刘胜感到郁闷。 强颜欢笑片刻,终还是没能撑住面上笑容,刘胜索性也不再强撑; 毫不做作的一苦脸,便神情阴郁的摇了摇头,又悄然发出一声苦叹。 “兄长,有所不知啊······” “——敕封母亲为皇后、册立我为太子的诏书发下来时,我也曾这么想过。”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出手除掉无盐氏,替周亚夫出了口恶气,才让周亚夫,没有在敕封皇后、册立太子的事情上,继续和父皇作对。” “但前几天,我去问过皇祖母了。” “——丞相能阻止的,只有天子诏书;” “只有涉及国朝大政的天子诏书,丞相才能通过‘拒绝用印’,来阻止某件事。” “但对于太后懿旨,无论是涉及什么内容,丞相都无权干涉······” 满是郁闷的一番话,也惹得刘彭祖勐然一皱眉; 眼睛滴熘熘一转,面色却是更加难看了起来。 “所以周亚夫,并没有改变心意?” “母亲被敕封为皇后、阿胜被册立为储君,并非是周亚夫‘不再阻止’,而是想要阻止,却没有能力阻止?” 略有些焦急地询问,却只引得刘胜满是苦涩的一点头,刘彭祖也随即面色一沉。 兄弟二人左右齐肩,步调一致,都将双手背负于身后,也都是一副面呈若水的神容。 就这样一路回到太zigong,兄弟二人,也始终没有再开口。 最终,也还是刘胜无奈一语,为这件事,暂时画上了一个不算句号的句号。 “丞相对我的恶意,我想了很久。”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因为‘立嫡立长’四个字。” “诚然,父皇先立母亲为皇后,而后立我这个‘嫡长子’为储君,礼法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在周丞相看来,母亲这个皇后,并非是父皇的原配发妻;我这个‘皇后独子’,也就不是真正的嫡长皇子。” “所以,丞相在这件事上顽固不灵,大概率是因为父皇废长立幼——将作为庶长子的大哥封去关东,却让我这个庶九子,做了储君太子······” ··· “既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周丞相如此执拗,那这件事,就不是我兄弟二人所能改变的了。” “父皇也让我不要插手此事,全由父皇亲自筹谋。” “——我有八成的把握,能确定父皇最终,能搞定这件事。” “但怕就怕父皇,被周亚夫这头倔牛逼急了眼,再做出像当年,设计陷害老师那样的事来······” 来到太zigong的大门之外,兄弟二人变也随之停下脚步。 待刘胜以基金无奈的口吻,将自己心中的担忧尽数道出,刘彭祖却也只得赞同的点下头,又同样无奈的发出一声短叹。 “就算担心,又能怎么样呢?” “——那,可是丞相啊······” “尤其还是周亚夫这样,凭武勋一飞冲天,直接从中尉被拜为太尉,又从太尉转任的丞相!” ··· “父皇说的没错。” “这件事,阿胜不能插手;” “——这也并非是储君太子,所能解决、所能插手的事。” “至于父皇如何处理这件事、如何处理周亚夫······” “嗨~” “就算父皇,真的像当年那样,再暗中指使谁,拆了什么地方的墙;” “阿胜,又能怎么办呢······” “除了冷眼旁观,阿胜,又能做些什么呢?” 颇有些唏嘘的一番话,也惹得刘胜摇头苦笑的低下头去。 默然呆立片刻,手指便下意识探向颈侧,那仍能摸索出沟壑的锁骨······
不过三两年之前,同样是一头老倔牛,逼得当时的天子启只能暗中指使晁错,将太庙的外墙挖开; 而意外乱入的刘胜,却因为破坏了天子启的计划,而被天子启含怒扔出的传国玉玺,硬生生砸断了一侧的锁骨。 ——就这,还是因为刘胜‘事先不知情’,并且占据了大义! 一个‘护庙’的大义,外加‘年少无知’‘少年轻狂’等因素,刘胜才以一根断裂的锁骨为代价,从那次的事件中抽出了身。 但现在,情况却大有不同了。 ——现在的刘胜,已经是汉家的太子储君,而非过去的‘皇九子’; ——刘胜的母亲,已经是住在椒房殿的贾皇后,而非过去,住在广明殿的‘贾夫人’。 至于天子启,虽然和上次一样,是要对付汉家的丞相,但这一次,天子启要对付丞相周亚夫,却是因为刘胜的缘故。 刘胜做了太子、贾夫人做了皇后,天子启正忙着想办法,把阻止刘胜、贾皇后母子‘鸡犬升天’的丞相周亚夫教训一番。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胜该做什么? 又能做什么? 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出发点,无论是理智的判断,还是客观条件的限制,刘胜唯一的选择,都只有等待。 等待周亚夫,在天子启冷酷无情的调教之后,于‘低头认错’和‘自寻死路’之间,做出一个抉择。 “唉~” “也不知道条侯之后,我汉家,又会是谁来做丞相······” 兄弟二人相对无言,神情阴郁的站在太zigong正门之外,站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直到刘胜这苦涩、无奈混为一体的感慨,兄弟二人才又各自振作起来,侧过身,一同朝着太zigong内走去。 一边走着,刘彭祖一边也不忘开口宽慰、调侃道:“只要不是周亚夫,其实都还好吧?” “毕竟不是谁,都会像周亚夫这样冥顽不灵,又执拗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 “不过说来,周亚夫之后,最有机会做丞相的,应该是晁错吧?” “——那个狗贼?!” “——那个敢挖太庙外墙的狗贼?! ” “咳,咳咳······” “那件事,恐怕并不会让父皇,改变对晁错的看法?” “——那也不可能!” “——连彻侯都不是,还想做丞相?” “——哼! !” ··· “那除了晁错,还能有谁?” “——嗯······” “——大概率是陶青。” “——陶青升任丞相,晁错递补为御史大夫;” “然后呢?” “和过去这些年一样,在背后遥控陶青?” “——这就要看父皇的意思了。” “——大概率是这样。” ··· “陶青~” “即便做了丞相,应该也做不了太久?” 交谈间,兄弟二人便已是走进太zigong,来到了几个月前,刘胜暂时设立‘卖粮处’的侧殿。 刚住进来没多久,刘胜也还没来得及抽出时间,重新布置太zigong上下。 所以,当二人走进侧殿时,侧殿内的陈设,和几个月前几乎是一般无二。 至于刘彭祖最后提出的问题,刘胜,却并没能给出回答。 ——准确的说,是还没来得及回答······ “殿下。” 正低着头,思考着‘陶青做丞相做不了太久’的可能性,一声阴柔的音调传至耳边,惹得刘胜下意识一抬头。 便见刘胜目光所及之处,刚得到任命的中尚翼中涓——夏雀,正手持一封拜帖,稍有些不安的站在殿门外。 “丞相,请殿下过门一叙······” “——丞相?! ” 夏雀话音刚落,兄弟二人便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待夏雀不安的点下头,又在刘胜的示意下走上前,将那以木板为主体,并由布帛包裹,可左右折叠的拜帖递上前,兄弟二人便赶忙俯下身,各自将身体倾向彼此。 以‘不敢错漏一字’的严谨态度,细细查看过拜帖,兄弟二人又面面相觑的直起身; 从彼此的目光中,兄弟二人都看到和自己一般无二的惊愕,和茫然······ “周亚夫······” “这是什么意思?” 刘彭祖率先发问,自引得刘胜茫然摇摇头。 再琢磨笃定的低下头,又看了看那拜帖,刘胜的眉宇间,也愈发带上了一抹狐疑。 “常人递拜帖,不都是想要亲自登门拜访,提前给主人打声招呼、让主人准备好迎接客人的意思吗?” “怎周亚夫这拜帖,却是叫我去找他?” “——而且还是去北营???” 对于刘胜的疑惑,刘彭祖当然无法给出答桉。 只是在漫长的思虑之后,刘彭祖终还是神情严峻的直起腰,又满是郑重的侧过身,看向眼前的弟弟。 “阿胜想怎么做?” “这北营,去,还是不去?” 闻言,刘胜却是一阵哑然; 短暂的思虑之后,便又陷入了漫长的呆愕之中······ ——周亚夫,到底想干什么??? ——周亚夫,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