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场梦（下）

    离开大瀑布以后，那种清冷的水雾也随之散去了。逐渐来到热闹的街坊，王雨和阿若挽手相行，在商铺前转了又转。

    周围的喧闹声不绝如缕，让隐姓埋名多年的王雨十分新奇，甚至有点血脉喷张。男人们的吆喝声，女人们的嬉笑声，孩子们的吵闹声，还有单车的铃铛声，铺前的风铃声，以及小巷里的犬吠声。这里的声音错综交织，奏出属于这片地域的交响曲。

    王雨望着湛蓝的天，天下飞鸟集群，微风拂面。车水马龙中，王雨只愣了一下神，就找不到阿若了。

    “王雨！来这里！”阿若在一家珠宝店前招招手。

    王雨小跑过去，看着琳琅满目的铺子，还有比这些珠宝都要闪耀的阿若的眸子。阿若拿起一个又一个的手串项链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玛瑙珍珠散发出的光泽真是阿若喜欢的，而最令王雨心动的就是阿若眼睛里的光。

    “真漂亮。”阿若不禁慨叹。

    “是啊，真漂亮。”王雨应和。

    “哦？你也这么觉得？”阿若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泛着亮光。

    “嗯。”王雨微笑着，目不转睛地对视着阿若。

    阿若呵呵一笑，戴上一个项链：“怎么样？好不好看？”

    阿若在原地转了转圈，纤细的身姿无比动人。王雨拍手叫好：“好看，真好看！”

    阿若牵起王雨的手：“走嘛，继续逛逛。”

    来到市中心时，这里正在举办比武大会。中央的巨大擂台气势恢宏，台下四座座无虚席，叫嚷声如雷贯耳。王雨远望着擂台上一个个身怀绝技的武将，半张着嘴，陷入回忆。

    忽然，擂台上刀剑相击，胜者将对手的剑挑飞，在空中划过弧线，不偏不倚落在王雨手中。

    王雨本能地握住剑，吞了下口水。

    擂台上的武将指着自己，观众们也七嘴八舌。那位获胜的武将向王雨勾了勾手：“那位书生，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把剑归还，速速离去吧。”

    阿若斜眼瞥着王雨，开口问：“你也去试试嘛。”

    谁料王雨看着台上威风的武将，却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可试的。”

    “你是大将军！”阿若跳到王雨面前，眼神期待，“你拥有全世界最厉害的武力！大家都不是你的对手！对不对？”

    王雨尴尬地挠挠头，刚要反驳，却见阿若三两步跳到擂台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挥起腰间的长笛，笨拙地舞了几下：“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战不过我那位横扫千军的夫君！”

    随着阿若用笛子指向王雨，所有的观众及武将全都把目光投向了他。王雨一时手足无措，举止极为滑稽。

    “这是谁呀？”

    “你认识吗？”

    “看起来只是一个无名之辈啊？”

    人们议论纷纷，阿若却微微一笑，高举长笛，用那穿透云霄的嗓音高喊：“谁敢横刀立马，唯我王大将军——”

    阿若声音干净，在空荡荡的天地间回荡，让世间万物都听得见。那一刻，好似旁若无人，世间只剩王雨和阿若，一人在台下，一人在台上，默默对视，仿佛又回到那个战争岁月。

    观众一时兴致大起，武将们也跃跃欲试。王雨见状，从恍惚中醒来，连忙跑过去拉起阿若，匆匆下了台。

    远离了市中心，王雨才松了口气。

    “怎么啦？”阿若不解地问。

    “我可没办法站到那个台上。”王雨说。

    “为什么？”阿若张着眼问，“你可是大将军！”

    “那是以前。”王雨回答，“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将军的身份，也失去了手握长剑的权力。”

    “才不会！”阿若转了一圈，“只要你拿起剑，你就是我的将军！”

    看着阿若俏皮的样子，王雨苦笑：“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我算什么将军……失去你以后，剑就成了无用的玩具，我再也没理由没资格拿起了。”

    阿若神色逐渐暗淡：“你不能这么想，我很想再看你拿起剑横刀立马的样子……”

    “阿若。”王雨打断她，“本就是因为带你上了战场才让你遇难，所以我不会再持剑的，那是我不愿想起的回忆。可能……扫你兴了。”

    阿若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接下来的时光里，王雨和阿若逛遍市区，逛遍人文古迹，游玩自然山水。在这个虚无的梦境中，王雨感觉时间飞逝，却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与幸福。

    玩得累了，二人就准备去吃点东西。王雨一向听由阿若的抉择，可这次阿若却偏偏要王雨来决定。

    但王雨知道阿若喜欢吃什么，尽管这么多年他不曾与阿若共餐，但这就像是出于本能一样，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去吃rou桂拉面。”王雨提出的下一秒，阿若眼睛都放光了。

    “好哦！”阿若兴奋地举起拳头，“出发！”

    熟悉的面馆里，王雨面对着多年没有品尝过的面，仿佛这幅画面就在昨天。

    真是十年如一日啊。

    阿若还是那么漂亮，低头吃面时还是要一只手托着下垂的长发。她发现王雨正在看她，便抬头笑笑，样子可爱，让王雨心旷神怡。

    拉面的香味和餐后的饱腹感让王雨觉得一切都无比真实，还有坐在对面伶俐的阿若，这怎么能是梦呢？

    出了面馆，天已经微微昏暗了。落日在地平线上只留下了最后一丝余晖，大地朦胧一片，连阿若的面容都有点模糊。

    但是王雨能清晰地看出阿若的表情变得沉重。

    “天要黑了。”王雨说。

    “是啊，我也快要走了。”阿若回答。

    “什么？”王雨心里一沉，扭头看着阿若。

    阿若露出苦涩的笑：“王雨，我终究只是一场梦，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十个小时了，现实里的你也该醒了。”

    “不要！”王雨顿时咆哮，“我不要醒，我不要醒！”

    “王雨，人不能一直活在梦里。”阿若尽管极力在稳住情绪，可眼眶里的泪却在夕阳的映射下泛着金光。

    “阿若……”王雨一下子魂不守舍，整个人仿佛坠入了万丈冰窟，“不要走好不好……”

    阿若低下头，好似在擦泪。她一步步走向王雨，后者则张开怀抱，将其搂入怀中。

    二人的剪影在橙红色的天幕下定格。

    “王雨，在走之前，我还有话想对你说，也是我一直的愿望。”阿若抬起头，“其实我一直都想把画面转换为你带我上场杀敌的那个场景，奈何你如此抗拒，连我也掌控不了你的梦。但是，王雨，那是我最快乐最骄傲的时候，我不后悔随你一同去往战场，也从不怪你没有保护好我。将军为国而战，怎有心思护我呢。”

    “阿若……为什么……我们远离战争不好吗？”王雨不解。

    “如果世界安宁了，那我们自然会远离战争。但乱世之中，将军就该尽将军的职责，而我最喜欢的也是你的大将风范。”阿若说，“我最喜欢看你拿剑奋勇杀敌的模样，只有你拿起剑，你才是王雨，只有你拿起剑，你才是我的骄傲。”

    “我是你的骄傲？！”王雨倒吸一口凉气。

    “没错，王雨，不要自责，我不觉得我死了是一件让你羞愧的事，反而我觉得，如果因此拒绝拿剑，才是你的羞耻。”阿若说，“我一直在等你，王雨，不要说剑是无用的玩具，剑是夺回我的灵魂的唯一方式。”

    王雨瞳孔一缩。

    “将军……我好想再看一次王大将军拿起剑的样子啊……”阿若笑中带泪，“你能让我看到吗……”

    “阿若！你一定能看到的！等我！我这就去拿剑！一定要等我！！”王雨突然疯了一般牵起阿若，阔步狂奔，向远方的山野奔去。

    阿若被王雨牵着奔跑，晚风拂过长发，格外冰冷。她欣慰又遗憾的脸上，悄然滚落一滴泪。

    太阳几乎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了。王雨狂奔在山坡上，很难看清前方的路。

    他已经抓不住阿若的手了。

    “阿若！阿若！求求你再给我点时间！求你了！！”王雨一边跑一边涌泪，“我一定会让你看到的！阿若！！！”

    接着，天地之间仿佛完全黑下来了。王雨奋力狂奔，却好像永远都奔不出黑暗，他逐渐变得无力，变得虚无，梦境的消失正在把他拖回消失。

    “阿若！阿若！！阿若！！！”

    “王雨……”

    阿若虽已然不在，可声音仍在心头徘徊。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我的将军……”

    王雨每一步都踏在虚空，逐渐下坠，眼前漆黑一片。

    当他眼前再次出现画面时，他正坐在床上，脸颊不知不觉划过一滴泪。他抬手轻轻擦去，发现手里正拿着一支竹笛。

    偏过头，窗外战火纷飞，硝烟弥漫，与刚刚破晓的天边交绘。

    王雨走下床，握紧笛子，默默自语：“阿若，我会让你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