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迷雾小道
山中的夜极为静谧,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低声啾鸣。山中也没有城市漫射的照明,有的只是星光和月光。虽然房间有些湿凉,但张继阳把自己裹在新被褥里,睡得格外香甜,一夜无梦,直到被阵阵鸡鸣唤醒。 清晨的屋场薄雾笼罩,周围的山峰在白雾中时隐时现,院子里的葫芦藤架上,片片绿叶凝着晶莹露滴。院子里的厨房飘出阵阵米香。刘大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只等张继阳他们简单洗漱完,就摆好桌碗,端上一大盆米粥,几碟小菜,一个竹筐里放着几个煮鸡蛋,还有一盘切好的腊肠。 老六吃得最快,狼吞虎咽喝了两碗粥,最后又剥了个鸡蛋塞进嘴里,边吃边开始整理切诺基的后备厢。他把事先准备的一些纸板铺在下面,准备回来的时候拉岩石样品。张继阳和杨杰森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又拿着地图讨论了一遍今天的行程。大伯和大妈两人则给他们保温杯里泡上当地产的山茶,又把一大包吃的放上车给他们当午饭。将近八点,他们上车驶出院子,开始了充满期望的行程。 根据上次野外记录,他们首先来到上次采样的地点,砂石路大部分都已经改造成了水泥路,到达目的地也就比以前快了很多。开了半个多小时,老六把车停在一小片平缓的草地上,说只能到这里了。张继阳和杨师兄二人下车,背上野外背包,沿着半掩在草丛中的小径走了两百多米,一直下到沟底一条山间小溪,就看到岸边露出一片青灰色岩石地层,正是他们上次采样的地方。只见几处他们之前敲下样品的痕迹还在,只是经过两年的风化,岩石断茬处已经发暗,长了些许青色苔藓。核对GPS读数,跟上次的记录完全相同。不过这次再来,有了实验室分析的数据,他们的观察就要仔细多了。 张继阳和杨杰森一边讨论,一边把附近的几处岩石露头都用地质锤敲打出新鲜面快速做了岩石类型鉴定,取了样品,又拿出罗盘一番测量,把详细情况全部拍照、记录下来。等这个点上的工作收尾,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提着装好袋的样品回到车上,老六忙下车接了,问下面去哪里。 在切诺基发动机盖上铺开地质图,张继阳用记号笔指点着对杨杰森说:“师兄你看,整个这一块的地层跟周围都是对不起来的,岩性产状都不协调。地质队当时填图勉强把它接起来来,也没有给解释,地质剖面图也避开了这里,估计是他们不好做构造解读。我们下一步关键是要找到边界,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杨杰森用指头比划了一下比例尺,然后说:“地质图上看这块地质体并不大,范围也就是三四公里,很孤立,周边找不到其他类似的区域,这非常有趣。我们需要观察全一些,以后做出分析数据可以更好配合解释。” 于是张继阳在另一边铺开交通图,跟地质图作着比对,跟老六讨论穿行路线。这片山区沟壑纵横,山头林立,坡度很大,植被又极为茂密,车只能沿盘山路绕来绕去,下了车,能够步行的活动范围也非常有限。 老六看不懂地质图上花花绿绿的颜色符号,他指着交通图说:“你们要去这里的话,我就边开边看路况吧。记得我上次来,这边有一条新路刚修好图上没画,路边还有些露头可能你们想看看。咱们这次的车底盘高,劲儿大,通过性能挺好,有些小道,能往里头走我就把你们拉进去。” 沿着盘山小道,老六载着他们在山峰之间转来转去,倒是见到老六说的几个修路开出的新鲜岩面,但跟小溪边的情况并无差别,除了采到的样品略微新鲜,没有更多新发现。杨杰森想看的接触边界,却始终无法看到。有时候大家觉得有条路通向目标,但随着山势一转,却开去了完全相反的方向。有时候地图上看到应该是接近了边界,却发现面前是一条看不见底的深沟,不但人很难攀爬下去,而且完全被茂密的灌木丛遮挡得严严实实。带着杨师兄这个拿着外国护照的“假洋鬼子”,张继阳不敢冒险往下爬,而且即使是百般艰难爬下去,看这样子也多半不会有什么露头。老六也试着沿两条长满了高高蒿草的小路硬是往山里开了一小段,但最终还是被雨水冲出来的泥沟拦住。 就这样整整转了一天,太阳落山时倒是拉了一车标本回到刘大伯家的院子里,但基本跟上次来采的是一套东西。张继阳一边整理记录一边感叹今天的收获不理想。杨杰森在自己的苹果笔记本电脑上翻看着论文稿,用中文夹着英语跟张继阳商量说:“今天收获不大。如果这两天没有新的发现,我们的paper可以暂时不讨论这个区域的model。虽然其他的讨论内容没有太多新idea,但野外观察和data非常可靠,仍然可以投一个稍好一点的杂志,通过审稿应该问题不大。有家刊物我是associateeditor,按我的经手稿件经验完全符合发表质量。” 见张继阳仍觉非常遗憾,杨杰森继续说:“继阳,我们不能希望在一篇paper里把所有问题都解决,做研究要一步一步向前努力。相信总有些线索,虽然做构造地质研究不能全靠室内的分析数据来建模型,但至少我们可以提出几种hypothesis,这也是进展。” 听他俩中文掺着英语讨论的挺热乎,老六摇摇头,端着自己的茶杯去找刘大伯聊天去了。 大伯和大妈正在厨房里忙乎着做晚饭,一锅炒腊rou吱吱冒着油花,又加进一把青蒜,伴着泥灶里的柴火味,又掺进旁边电饭煲里蒸出的新米饭香气,混合起来,弥散着一股奇特的农家风味。 老六站在厨房门口笑嘻嘻地说:“大伯大妈,你家这腊rou香啊!这次得帮我弄点山里的好腊rou给我带回去。上回我从别的屋场收的腊rou,回去煮多久还是硬得很,味也不正宗,我屋里头的很不满意哩。” 刘大伯说:“那是没得问题,我来给你搞嗄。你上回收的,莫非是用野猪rou腌的哟。山里头这两年野猪生仔多,总是拱坏大片庄稼,好险还没得伤到人。有人想办法打了些,吃不完就腌成腊rou,做起来就是柴,味道还臊得很,不如自家养的家猪腌来好吃……你们是要后天才回去?明天我就给你收上几块带上。” 老六连称对头对头,上回那个就应该是野猪rou。接着又说,今天开车跑了一天,路不好找,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找到路。 刘大伯蹲下往灶里添一把干草,回头问:“这回你们要去哪里?” 老六说:“就是西边那片山里头,山里没有人家,车绕来绕去也开不进去,也没见到有地方可以走路过去。” 刘大伯站起身,捻着下巴上的胡茬思索片刻后道:“修马路以前是有条旧道往里面去的,原来山里头住着两户人家,前些年都搬出来了,现在路荒了不好找,就在那个有棵大树边上马路拐弯弯的地方。再往里边走,听本地老人讲,有个古代将军开了一条运兵道,台阶铺得宽得很,山里人走了上百年,后来就再没人去了,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样。估摸着那条路多半能到你们要去的地方。”
老六一听乐了,赶忙出去把这个信息告诉了张继阳他们。张继阳立刻在地图上比划了一番,那棵大树大家都有印象,今天已经来回路过了两次。这一片山坡度太大不稳定,很少长出参天大树,那个拐弯的地方地势稍平,路边可以停车休整,一棵大树非常显眼。如果那边有小道,直线距离也就是一公里多,应该可以穿越两边地质体边界。 第二天一早,为了保证时间充裕,他们天蒙蒙亮就出发,很快来到那个转弯处把车停下,就看到路边靠山坡塌下的一堆土石遮挡了视线,绕过去,果然看到隐约一条小路蜿向山里蜒斜插过去。晨雾未散,却看不清路向前延伸多远。 见刘大伯说的没错,他们回车上收拾了一下野外用具,轻装进山。老六对他自己打听到的这条小道也非常感兴趣,决定跟他们一起去。他把车锁好,背上户外双肩包,手持两根金属登山杖,腰间还挂了几个金属登山扣,显得极为专业。 这一路老六的野外技能充分发挥,登山杖拨打着前面的草丛,辨识着若隐若现的荒废小径。他介绍说,这边有几种毒蛇还是挺厉害的,按说现在已经冬眠了,但保不齐万一踩上一条就麻烦大了。沿着小道走了几百米到了第一个坡顶,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山坳,果然有几间荒弃的吊脚楼,在晨雾间半隐半现散布在树丛里,木板墙漆黑,房顶却早已塌了。 下了一段山坡,穿过小小的“村落”,他们发现了一条更难辨识的小路继续通向更深的山里。再往前走,草更密,路更难走,行进速度明显慢了,张继阳直后悔应该带把砍刀开路。老六从自己背包里摸出一件折叠组合工具,里面有个小斧头,小铁锹,倒是发挥了一些作用,可效率并不太高。张继阳心中逐渐升起一点打退堂鼓的心思了,但抬头看看走在中间一声不吭埋头向前的杨师兄,立刻把这点心思压下了。 艰难前进了又有几百米,终于到了一片略显开阔的地方,这里除了杂草没什么灌木,而草丛中竟然立着一块半人高的残碑! 张继阳走上前去,找出个棉布标本袋,擦了擦长满苔藓的碑面。石灰岩在南方湿热环境里不耐风化,文字大半已斑驳不可识,可见历史有些久远。碑的上半部分已经不见了,下半截左下角依稀可以看出“……大明万历……”的字样,那么这碑也得有四百年历史了,看来当地老人的传说非常有根据。张继阳的信心立刻膨胀开来,老六更是开心地陶出相机一通拍,说回去跟越野俱乐部的哥儿们可有得显摆了。 张继阳拿了老六的登山杖和铁锹在周围四处探索后,果真发现了通向山里更深处的一条铺了石条的路,这路的质量竟比他们刚才走的要好的多,只是石缝里已密密地长出了大量蒿草。 往远处看去,山雾尚未消散,太阳刚刚升起,斜照在缓缓涌动的白雾上,隐约折射出淡淡的七彩颜色。一会儿,晨风轻吹,雾散成几缕,后面的山峰渐次露出真容,只见山道继续向山上攀升,正是通向他们要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