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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山

    在国境以南,有一座横跨八百里的山脉,隔断两界,名曰苍茫。

    此山为昆仑旁支横贯西南曾为祖脉源根,后有多位仙家发迹于此,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那位南极长生帝王。

    但,论及大多数平民,无论老幼,恐怕对于这苍茫山脉的印象还要来自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说。

    …

    白云幽游,碧草甘天。

    一只浑身雪白的蜥蜴正趴在河滩上姿态惬意的晒着不怎么常见的太阳。

    这里可是苍茫山以南,据说乃是万妖之国的地方。旁人听着这地儿,大多都是脸色一变,只因不少的行商过客提到这地方那都唾沫星子横飞,什么路有吃剩下的人骨,百十里内了无人烟。总之,一个比一个说的怪诞离奇,把那里塑造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活人禁地。

    不过,现实情况虽然与传统说法有些出入,但大抵而言确实也没差。

    自南方立国后,无论是那位大妖王一棍子打出万千丘壑,还是天上地下以山为界划清各自界限,那片广袤且富饶的疆土实际上已经成为妖族乐园。

    为了好不容易的稳定与繁荣,于是除了严令禁止跨界行为外,各种不知源头的民间传闻也在历史长河中稳定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据文化历史爱好者,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李修士实地考证后,在自娱自乐的自传游记里是这样写道:

    “南国历史分为前中后三个阶段,以第一阶段为例,是在妖王尚未彻底沉眠的前二百五十余年,此时妖族的文明雏形尚未确立,以遵循旧礼,仿制古时部族自治而开始的第一轮尝试,于各领地间资源配给不公导致较为严重的族群冲突而被终止。”

    “第二阶段,即妖王进入预计的深度沉眠,在吸取上一轮教训后,由人族同时期的中央集权制度为蓝本,建立了万国之都,各部落首领的权益都将在此地进行处理。初步实现,大权大事在万都,小权小事于各部。此法优点在于减少部族间的不当竞争和内耗,但缺点则是办事效率的极度低下。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战事困扰一些原本寂寂无名的弱小族群开始壮大,这冲击了原本强势但如今却处于绝对劣势的某些族群的根本利益。后面爆发的危机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便不过多展述。”

    在一处修剪的颇有些文人雅气的花园内,闲来无事,翻看着某人手筏的我看的正兴起,见这页写到尾了,连忙翻看下一页,却发现,这货压根就没动笔。

    这给我气的呀,嘴里不住的骂道“这帮子写书还断章的都该是挨千刀的货,妈卖批的,多写两个字能累断你的手啊?”

    愤慨归愤慨,将那写的半半拉拉的笔摘丢回桌上,顺手在这货茶几位置拿了他腌成行的茄子干,一根一根和吃瓜果一样往嘴里丢着。

    别说,李天一这家伙确实有两手,这紫不拉几乌漆麻黑的茄子切细,晒脱水后撒上辣椒等调料,置一小坛子熏制,用黄纸包取出,色则浓郁酱紫,味道优厚,关键是这玩意不是rou干,咬在嘴里却劲道十足,辣椒片在唇齿间沸腾,愣是让腌茄子的那点干巴草气变的模糊,恍惚间让人有嚼腊rou的爽感。

    一口气炫了大半包,意犹未尽的我眼睛鼻子在这不大的空间内四处游曳翻找,我猜想的是,以这货的性子,多半好东西就放自己眼皮子底下收着,所以…

    我眉头轻轻一挑,看向那以一截老树做揺椅的玉台方向,鼻子略微耸了耸,野兽的直觉告诉我,那里至少还藏着两三坛腌菜罐子。

    一想到足足有年把没碰过人吃的玩意,我这眼泪哈喇那是止不住的往外流哇!

    “祖师爷,得罪了!”

    心里默默念了一声,我这一身胆气上涌,正欲行那腌臜事,这手脚都抻过去之际,突听的花园外一声不合时宜的“啊呜”声,一头红白相间的小畜生顺着花草的间隙,从天而降,如同当年猛张飞抄起那把丈八蛇矛当头一下给人打的是倒立窜稀那般,欻!一下窜到我怀里。

    我这一个不留神差点没给这货带飞出去。

    “啊呜~”

    大鲤娇羞妾意,如同那久别多日的小娇妻,缠在我身上那是爱不释手。我一个扒拉给这娘们兮兮的玩意扒拉到一旁,手上湿答答的,心说你这小朋友以前睡觉就爱嗦我手指头,这都个把年头了,咋还跟个要奶吃的娃儿一样,没半点出息。

    “诶诶诶,差不多意思意思就得了,咱这新衣服,别给我扒拉破了。”

    我拎起这小蛟的后脖颈,给这货揪到离我新衣裳稍远点的位置,而后向外看去,见白日阳光底下,一高一瘦两个对比极为强烈的家伙正向我这里走来。

    最显眼的当然还是那头上没什么毛的巴卫,脸原本就黑,站大太阳底下,黑的跟个驴蛋球一样,两三根不羁的头发,很形象的解释了什么叫放浪形骸。让我很好奇的是,这儿的天材地宝一抓一大把,咋就是没有治疗头秃的呢?

    “呦,啥时候出来的,咋不提前说一声?”

    笑得最开心的那个小白脸自然就是李天一,这货不知从哪搞来的一身异域风情的兽皮围裙,这东西我在王都那里见过有卖的,不过,这里用什么货币做交易我是不懂的。

    不着痕迹的把手里的黄皮纸塞到后背给偷摸点了,我装作讶异的一拍手,脸上整了副得见故人的矫揉作态,将手里的大鲤塞到兜里,继而一个小跳来到李天一的面前,上前就是一个熊抱。

    “我帅气逼人又博学洒脱的祖师爷呀,我可想死你了!”

    李天一被我抱住后,很是嫌弃的往后挪了挪头,他一边推搡,一边告饶般警告道“别别别,口水,口水沾我衣服上了!”

    打从我跟着猴哥进去闭关之后,先是睡了足足有小半年也许更久,第一次醒来时已经是夏天了。

    望着窗外繁花似锦,南方乔木不比贫瘠的西北,到处都是副生机盎然的景色。

    瞅着不远处,河滩上那懒洋洋趴着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的白色蜥蜴,我心中畅想着生活可真美好的同时,嘴里不住的问道“诶?像这样一只得是孤品了吧。”

    信手煮起茶水的李天一分门别类的慢悠悠烫着茶杯,他只脑袋略微朝那个方向偏了偏,脸上噙着温和而又睿智的笑容,随口道“得了病的,不过也是罕见。”

    “得病?”我把面前两三个手指宽的小绿杯子夹起,很没名士风范的一口闷完,接着往前一推,问道“得多少钱?”

    我这问的自然不是治病的价格。李天一很娴熟的给我面前的杯子又续上一杯,接着走过场般给分毫未动,但正襟危坐在一旁的巴卫面前杯子也添了点水,又在旁边自己追自己尾巴玩的不亦乐乎的大鲤面前的翠绿杯盏上点了一下,最后才给自己倒满。他不疾不徐的吹着面前的热汤,给出了一个比较中肯的回答。

    “各地玩的人不一样,价码有多有寡,以江南为例,当地富商虽多,但玩这种稀罕物件的却还是少,能卖个不错的价,但顶天了一百两了不起。”

    我听着这个报数,心说,一百两银子,少说也够七八户人家过一整年的了。心中抨击着这些老爷们只是随意玩乐就能花旁人好些年辛苦攒来的钱,又暗自在想,待会儿要不给这小家伙换个舒服点的笼子待着?!

    “要是卖去京都,那价码可就不一般了。”

    李天一又重新烧了壶开水,这杯子,壶,夹子,小碗都是他自己没事烧着玩的,水,据说取自王都顶上那处泉眼。本来,那地方是不让人随意上去的,但这货不知怎的和雨师妾私下达成了什么共识,现在家里只要有缸的地方,里面的水全是山脉顶上那处活水源头接的。

    要知道,煮茶可是有讲究的,大到茶叶用具,小到水质温度,就是当天什么天气,赏什么景这喝的茶,泡的手法可都得略有区分。

    但在我们这种土的掉渣,喝茶跟喝开水没区别的土包子眼里,这玩意就一个词来形容,矫情。

    “前些年,一只白腹能卖上三十两金的天价,这全身白不搀杂的,我都不敢想。”

    没去在意,李天一口中的前些年是指他生前的前些年还是如今这几年。在听到那三十两金的报价后,我当场就决定,一定要给那白花花的小东西找一户好人家。

    “离比斗,还有些时日吧?”

    李天一手法娴熟的分茶,见我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他笑着调侃了句“大罗金仙了?”

    “啥玩意?害~哪的话呀。”

    我又是一杯下肚,手指头摸索着杯沿,心里想的却是该回趟家看看了吧。

    “约莫还有个二三十天,等过了端午,我打算去江南那边看看。”

    “不回河州?”

    “回那儿干嘛?又没有熟人。”

    我把杯子放下,继而眺望向远方,看了看这边独一份的景,王都大道外,一只穿蓝底皮革制服的花白熊正搀扶着一头年迈的狸花猫过马路。

    “得了病也还出来日行一善?真好~”

    我这边感慨着,那头,李天一瞧见我这没见过世面的样,贱兮兮的提醒了我一句“人家那是北境来的白熊,就这品种。”

    “嗯…”

    夕阳下,三人一龙坐在新修的花园小径处,就着初夏时温热的凉风,一点一点把以前的老物件拿出来晾一晾。

    就要端午了,一想到离此万里,人间那边该是热热闹闹筹办节日时,我就想到常年冷清的大泽里,除去少数几个节日外,基本上都只有麋鹿一个人在来回打点。

    女人很少回家,或者说很少露面,这让我想起我的太奶,就是一个很封建保旧的老人,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待在屋子里,借着窗外的光去绣一匹有些年头的布。

    像她们这样的人,不是不喜欢外面,但对她们来说,最舒服的就是待在屋子里,透过昏暗,就像隔着一层窗户,像看画片一样去观察那个世界。这是我不能理解的。

    按照人间的年历,离端午还有三个日夜。

    在我出关后不久,整个王都的人,额…妖,都知道他们的王上新收的门徒要去打一场不知输赢的仗。

    我倒是很想弄清楚,在我闭关的这些年里,外面都是怎么传我的。

    李天一只推脱着说他没特别关注让我自己去问,我看向一旁的巴卫,后者似乎在这段时间里也一直苦心修炼,当然我更倾向于他这个自闭儿童没人愿意带他玩。

    倒是大鲤,开始会说这边的方言了,原先它祖籍应该是江南那边的蛟,后来顺着大江游去陕地,说兽语也带着股陕北那味儿。

    “啊呜~”

    大鲤眦着个牙,我看它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儿,用一种怀疑的口吻确认道“你说现在外头都在传,我是盖世妖王唯一指定的继承人?不是,这怎么感觉我像是嫁到这边来政治联姻来着。嗯…这样说好像更奇怪了。”

    “哈哈哈”

    这话我刚说完,那头李天一已经开始笑出声了,我当即一个回瞪,那家伙人已经摇着摇椅,整个人当着众人面消失于原地。

    “算你跑得快。”

    我碎嘴了句,将目光移向花园小径尽头处,闭关之后,我的五感神识已经能收放自如,用句时髦的说法,便是返璞归一,与道合真了。

    客将至,而先闻其声,曰“方才拾掇行囊,遂才知道公子出关,来晚了些,还望见谅。”

    我在这儿里没几个熟人,她能来看我倒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穿赭褐底色长服绣暗金描云纹的雨师妾身姿款款,与初见时看到的迎客巧颜妆不同,半挂身上的褐袍下,白薯色的卫衣与挽在一旁的乌发像是云与山的风景。

    每次见到这女人,我都知道,这家伙肯定不是啥好鸟,但我更能理解,当初秦王见到她时那副为卿所用的痴迷。

    知道我在看她,雨师妾略微弯了弯身子,她来时步伐匆匆,而临近了反而越走越慢,太阳的光从左后方的斜角切进来,照亮了她左耳以及半边衣服的轮廓。

    嗯,确实漂亮。

    那一刻,我心神狠狠的摇曳了一下,继而起身相迎。

    “你刚说在收拾东西,怎么你也要走?”

    曼妙女子走至近前方停下脚步,顿时,让人觉得,这个花园都芬芳了不少。

    “北境那里出了些变故,大殿司点了几人,我想着有位姐妹在那边好些年未见,遂也打算跟着同去。”

    雨师妾依次与我,巴卫以及大鲤行了一礼。她左右看了下,估计是在找李天一。

    “甭管那家伙,对了,你要去北境,那也有你们的地儿吗?”

    我提出了疑问。

    “有的,大王乃是公认的君主,天地间非人族都可算是王上子民,而北境之内,有古青丘国址,那里自新历之后便属南国附庸。”

    雨师妾解释着,她从身后取出一锦盒来。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刚来这边不久,托她帮我找一些能延年益寿的山珍宝物,如今我出关差点把这茬忘了。

    我喜上眉梢,当即就要谢过,伸手去接时,雨师妾却坏坏一笑说“公子可还记得如何应得奴家的?”

    “额…”

    我面露尴尬,一旁的巴卫一脸严肃,当然他现在要是一副不怀好意的偷笑我指定得解释一句,“我不是那样的人”。可我确实不怎么记得,先前答应过她什么了。

    从张开的嘴缝中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试探着问道“是哪方面来着?”

    雨师妾那张俏脸当即就摆出一副哭容,诶呦,我这最见不得女人臊眉搭脸了,只能用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打着哈哈道“咱不是赖账的人,我这儿天天闭关,这不脑子关的有些迷糊,这位仙子jiejie,要不劳烦您再复述一遍我听听呗。”

    “算了”

    雨师妾将那锦盒一把砸在我手里,脸上做那被负心郎伤透了心的表情,狠狠转身,离去时,说道“还是等奴家从北境回来再说吧,希望,到时公子能得偿所愿。妾身便不相送,先走一步了,珍重!”

    猛然间,我似乎记起记忆深处里有个女人也总是喜欢妾身,奴家的这样自居,而她在看见自己的一刹那就好像命运中的某段河流突然有了交汇。

    有段时间,我忘记了一切,只知道自己好像是这样一个走在陆地上的行人。而就在我看到前世因果之后,我才明白,那个女人本该拥有更为美好的一生。

    望着雨师妾远去的背影,我被大鲤拉了拉衣服这才回过神来。

    “呦,好东西啊!”

    李天一不知啥时候又冒了出来,这家伙好像欠人家姑娘钱似的,债主走了,这不用喊自己就跑了出来。

    看着那个飘逸的年轻道士自顾自从我怀里把那锦盒的盖打开,露出里面两个像人脸一样的树根,我愣了一下,说“这啥玩意?”

    李天一自然是见多识广,他捏起一根触须样的小枝,摩挲着又放了回去。

    “千年以上的老参,嗯…还是成了精的。”

    他把刚刚摸那人参的手指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继而眼睛一亮道“不对,是血参!”

    “啥?”

    李天一把盖子合上,一副你小子赚大发的表情,解释道“算是这边的特产,人参有分仙品和凡品,以三百年为界,超过三百年的就有机会成精,其中五百年份的叫灵种,一千年以上的就是仙根。而仙根中又有些离奇品种,比如酷似长虫的叫昆足,长的像小孩的叫人精。你手上这支,外表与寻常老树根无异,其中,长成啥样是看用什么供着,比如,这两颗都长成人脸了,至少有一位或以上的得道真人用自身精血豢养过一阵子。”

    我听到他这描述当即卧槽了出来,忙问“吃了能延年益寿吗?”

    李天一一脸的鄙夷道“能长生不老。”

    “我靠!”

    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当即抱着这个锦盒傻兮兮的笑了起来。

    倒不是我还是那所谓的短命身,一直以来,让我惦记着晚上都睡不太着觉的那个家伙,终于让我给他找到一条活路了。

    “嗯,等回大泽过了端午,咱们就起身去一趟江南吧。”

    在那里,我一直心心念念的伙伴们,终于是又要再相见了!

    大鲤啊呜了一声,看的出来,这货也想他们了。

    巴卫站在我们身边,他倒是没啥感觉,李天一则朝他耸了耸肩,没人知道,这个天赋异禀又极具传奇色彩的栖云宗初代祖师爷,是否也有一些让人难以释怀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