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学(下)
新入的秋风缓缓吹在这小山坡之上,不由得让四周的众人收紧了衣衫。 众多学子之中簇拥着一名幼童,此刻这幼童正一脸茫然,空气中先前的暑气也在时间的流逝下缓缓退去,新一轮的浓雾已经升起,水雾落在幼童的脸上,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汗水还是什么。 这名幼童正是林平安,此刻他的心思早已脱离了这论学二字,而是在思考。 眼下这般瞩目并不是他所计划的。 “爹爹,到底什么是凡道蒙学”。柳晓晓忍不住又发声问向柳治平。 先前柳治平并未听到柳晓晓的声音,而此刻在缓过神后,终于是察觉到了柳晓晓的不满,柳治平的神色浮现起一抹尴尬,毕竟,凡道蒙学实在太少见了。 对于读书人来讲,无疑是一种另类。 “晓晓,为父问你,你可否还记得你以何字蒙学?”。柳治平正了正身躯,意味深长的开始讲解起来。 “呃……女儿蒙学之初,先生曾授予一个晓字,取自《庄子·天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先生是希望女儿求学之途能够踏实守静,切莫自以为是,心浮气躁”。 柳晓晓将自己蒙学时的过程向柳治平又说了一遍,但却不知道,这林平安现在的凡道蒙学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柳晓晓望着柳治平,而后者轻微捋了捋那胖脸上的胡须,一脸自豪的望着女儿。 “嗯,不错,看来你在学业上已经有了明悟,你之蒙学为庄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便是道家的学生,以前圣先贤的文章开启学业,这便是圣道蒙学,这也是我朝读书人主流的启蒙方式”。 柳晓晓安静的听着,她心中好像理解了父亲的话,但也没有急着表达。 “在我朝还有一些人,生来便能感悟天道伦理,观自然变化而自己开始启蒙,这些人的天资无不令人艳羡,而南淮王府的小王爷便是这般,这类人被称为天道蒙学,生下来便是皇帝门生”。 柳治平说到这里,眼眸中的羡慕神情尽显,他这辈子最大的理想便是考入皇家学府,成为一名皇帝门生,哪怕是后天的也足够让他光宗耀祖。 “然而还有一类人,既没有遵从先贤的教诲启蒙,也没有感悟出天道伦理,而是采百家所长,借此启蒙,只可惜这种方式太过极端也太过驳杂,极难走远,无疑是HD学步”。 柳晓晓心中明悟,看着林平安的神色也不经担忧起来,蒙学可以说对一个人影响重大。 孺子懵懂,在这个阶段如果有人传授他一些根本观念对于小孩儿来说是影响极其深远的,哪怕之后转学其他,这种价值观也会在极长一段时间影响他。 一旦错过适学的最佳年龄,耽搁的便是一生,从根本上来说,孺子没有鉴别的能力。 林平安虽然在人群中,可对柳治平妇女的话听得真切,毕竟,他可不是如外表这般,是个三岁孩童。 在他的内心可是住着一个千年前的老怪,身为前朝皇子的他也没想到,这片土地上的学子在前朝灭亡近千年以后,竟然出现了如上古那般的百家争鸣景象。 柳治平此刻说完终于时坐不住了,先前本以为是侯步平玩闹,可此刻见那林平安却是跃跃欲试的样子心中不免担心起来。 林平安是他带来的,若是在此地误入歧途,他可不知道怎么向李氏交代。 不过对于这偏远之地的农家娃来说,凡道蒙学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想必那李氏应该也是为了替这林平安寻一位良师才会来到这里。 “林小弟,这侯步平之话乃是玩乐,你切莫相信此话,误入歧途啊”。柳治平出言相劝,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担心林平安会经受不住蒙学带来的诱惑,拜这在场众多庸才为师。 他对这些围上前来的人太过了解,虽然其中不乏有一些人颇有学识,可大多数都是些连学府都考不上的庸才。 这些人不踏实钻研备考,反而对这种为人之师的虚荣倍感兴趣。 柳治平却不知道,在听到先前他与柳晓晓的讲解中时,他已经改了主意。 “柳伯伯,平安家穷,更是天资愚笨,如今能有蒙学的机会还求之不得呢,怎么会是误入歧途呢?”柳治平根本就想不到林平安会说出这种话。 但听到这话后,他心中对林平安的评价大打折扣,暗自认为他终究不过是农户子弟,难成大业。 想来也是,哪怕再为愚笨之人,听到柳治平的讲解和劝诫以后也会心生动摇,就连侯步平也没料到,这小弟弟还真有胆子走这条路。 柳治平猜的没错,他本来只是嫌弃这论学之地无聊,想要戏耍一下这柳治平带来的这小孩儿。 如今林平安应了下来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不过,在他想来,事情好像已经有趣起来,若是此子在蒙学过程中出了丑,他便会趁机奚落那柳治平。 此刻就连那柳晓晓,心中也在暗骂那小屁孩儿是个呆子,她知道若是林平安之后在学业上一塌糊涂,间接将林平安带来启蒙的柳治平也会受到牵连,被学府的叔伯们嘲笑。 众人之中,唯独那李维若有所思的盯着林平安和柳治平,恍若看戏的局外人一般。 “既然如此,哪位仁兄率先为这小弟弟蒙学呢”。侯步平一脸笑意。而在他的怂恿下,一位花甲老人此刻却是率先站了出来。老人同样姓侯,乃是侯步平的族亲。 “小子莫急,老夫侯增海,此次授你一个海字,可解?哈哈哈,且听老夫慢慢教你……”。 然而正当老人慢慢悠悠的开口时,一道稚嫩的声音陡然将他打断。 “百川归海,出自《淮南子·汜论训》百川异源;而皆归于海;百家殊业而皆务于治,侯爷爷,可解?”。 林平安此话一出四周先前还嘈杂的声音顿时沉浸下来,众人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席间正中央的林平安。 而此刻表情最丰富的还得属那侯增海,先前他第一个走出来,他哪里不知道那侯步平是为了找一个带头起哄之人,他虽然越是不多,在侯家也说不上话,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巴结巴结侯步平。 要知道,如今的侯家不同往日,全都是因为这侯步平考进了学府。
依他想来,此子不过是三岁孩童,哪里有什么才学,他侯增海虽然本事不大,但厚着脸皮欺负一个小孩儿当是毫无压力。 淮南子,他读过很多遍,但都晦涩难懂,可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个三岁孩童能读懂的,若说林平安的背后没有一个才学过人的老师,他可不信,不知道怎么的,此刻他竟然心生退意。 这,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此子分明就已经蒙学了!而且才学恐怕不低于他侯增海。 他也识相,旋即说到:“老夫汗颜,解不开小公子句中之意,老夫冒昧,敢问令尊是谁?”。 侯增海比起侯步平不愧是多活了几十年,前者虽然是侯家的新秀,可毕竟太过年轻。 比起侯步平,这侯增海更知道如何保全侯家的退路,毕竟在现在,他可不认为这林平安是一个农户家的幼子。若是他来自某个门第世家,那就不是侯步平跟侯家能招惹的起了。 “小子林平安,家父林右春,在县城做点茶叶生意,不足挂齿”。 “林右春?”侯增海听到这名字以后脸色大变,旋即恭敬起来。 周遭的人无不如此,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名字,就连柳治平与那从驿站开始就心气颇高的柳晓晓此刻都是一股震惊的脸色。 唯独林平安,因为在他三四年的印象中,自己那位便宜老爹就一直在县城做茶叶生意,时不时寄回来一封rou麻的书信给母亲。 而同样在他的印象中,自家也并非什么大户人家,倒是有一片茶园,但产出的贡茶余下的也不过数斤上上品。 唯独父亲房间的书确实是挺多的。 也不知道这群人在惊讶个什么。 “众位叔伯是不是误会了,家父是叫林右春,但可能不是各位叔伯想象中的那位,毕竟我家就做一点茶叶生意,你们看,我这衣服上还有小块补丁呢”。 “小林公子别开玩笑了,偌大的淮安县,只有一位林右春,苏南茶商林右春,往日只是听闻,今日一见小公子才信服啊”。不知怎么的,林平安身旁一名学子此刻竟是挤到了他的身旁。 林平安更加雾头雾脑了,怎么还拍起马屁来了? 而他还未开口,另外一名学子又说到:“是啊,没想到南淮第一首富的嫡子竟跟林员外一样,这般节俭,向来听闻林员外富可敌国,茶园数不胜数却是为人节俭,两袖清风,林公子莫见怪,我等都是林员外资助过的学子”。 林平安如今终于明白了,自己那个便宜老爹,好像不便宜啊,这也怪不的他,任谁从出生就住在一个普通的四合小院里,还有个奶奶每天精打细算,为了个五十两银子和两文工钱都心痛无比的家庭。 突然有一天来了一群人告诉你,你家富可敌国,任谁也不会相信。 而林平安还不知道的是,在他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同时,一位邋遢老头儿已经站在人群外围,老头儿唑了口烟枪淡淡开口:“没想到在这还能碰到林家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