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回去的路上,意儿明显感觉到赵庭梧不太高兴,搭讪几次都不理人,但她脸皮厚,并无自觉,踢踢马肚子,“哒哒哒”,快步跟上。 “大人。”她把缰绳握在手中绕了一圈,又唤一声:“大人,为何抢我的案子?” 赵庭梧语气淡淡:“你的案子?” 意儿点头,理由正当:“下官乃庄宁知县。” 赵庭梧回头看了眼旁人:“你的上司们避之不及的案子,巡抚,按察使,知府,都不管,你掂量过自己么,赵知县。” 意儿道:“职责所在,万一果真有冤呢?” 赵庭梧冷哼:“这种时候翻出冯家的龌龊,你是要打君上的脸吗?” 意儿有些听够了他的大道理,脱口直言:“为官者事事权衡利弊,未免本末倒置了。” 赵庭梧瞥她两眼,也没生气,反倒笑说:“对,满朝文武独你一个清官良臣,行了吧。” 意儿抬抬下巴:“我也有我的私心,冯家乃本地豪族,若果真有杀妻焚尸,谋害西席之事,由本官平冤驳正,日后也好管理地方。” 赵庭梧道:“此案由我主审,你的算盘打不响了,且收着吧。” 意儿紧跟着问:“下官可否协助查案?” “不必。” 她又问:“四叔准备如何审理?” 他默了会儿,敷衍道:“先回衙门,让人把旧案卷宗调出来,二堂借给我办公。” 意儿应着,发现他的马越走越快,像是迫不及待拉开距离,不想与她说话。 阿照小声问:“你四叔怎么突然不高兴?” 一旁宋敏道:“心不甘情不愿的接下一件棘手之事,谁会高兴?” 阿照想了想,怪道:“既然不想碰这个案子,为何要接?” 宋敏反问:“你说呢?” 意儿望着四叔远去的马儿,打断她们的话:“可有人护送苏锦?” “差头跟着呢。”阿照道:“难怪苏大夫几次三番打听你的为人,原来果真有冤要诉,但信不过你。” 意儿面无表情:“此案递给四叔,还不如递给我。” 宋敏道:“你是否担心他会大事化小?” 意儿想了想:“苏锦刻意挑在这个时候,当着百姓和众官的面告状,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让查案的人不能敷衍塞责。” 宋敏叹道:“她以为自己选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闻言意儿转眸望去:“难道不是吗?” 宋敏摇头:“如今冯若棋的名声传遍两京一十三省,整个庄宁县以他为傲,全城百姓视其为楷模,我想,他们不会希望冯家在此时传出丑闻的。” 阿照听得咋舌:“如此说来,苏大夫岂非成了大家的眼中钉?” 宋敏道:“这个案子除了原告,或许所有人都期待是诬告吧。” 说着话,三人随即返回县衙。耽误半日,尚有许多公文需要处理,意儿在签押房埋头办公,晚些时候又出来,到大堂审理词讼。 “杨妃灵的卷宗给赵大人送去了吗?”她心中记挂,传刑房掌案询问。 “是,已经送去了。” “苏锦呢?” “大人正在审。” 意儿思忖许久,终究坐不住,起身前往二堂,立在屏风后,打算听一听这段公案。 此刻厅内唯有赵庭梧与执笔书吏,衙役都被打发走了,而苏锦则垂手站在堂下。 桌上摊着诉状、户帖,与旧案文卷,赵庭梧面色清冷,拧着眉,缓缓扶额,问:“你本名叫陈巧儿?” “是。”苏锦道:“我与徐贡乃同乡,青梅竹马,指腹为婚。” 赵庭梧翻阅户籍黄册:“徐贡还是个举人?” 苏锦紧攥着双手:“不错,他是举子,只因家贫,所以才入冯府做西席,为筹盘费,来年赴京应试。” 赵庭梧略点头:“嗯,接着说。” 苏锦努力克制情绪,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徐贡给冯宝笙做教书先生,很快认识了他当时的夫人杨妃灵。冯宝笙资质平庸,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可相反,杨妃灵却满腹经纶,机敏聪慧,徐贡怜惜她的才华,时常劝她考取功名。” 赵庭梧问:“他们二人可有私情?” 苏锦斩钉截铁:“绝对没有!那时我曾进城偷偷找徐贡送东西,他带杨妃灵出来,我们三人一同泛舟游湖,遥想未来,他们两个只有师生之谊,朋友之义,绝无半分苟且!都是冯宝笙泼的脏水!” 赵庭梧道:“你控告冯宝笙杀妻焚尸,证据呢?” 苏锦从袖中掏出一张整齐折叠的纸,书吏见状忙起身过去,接下,送至长官案前。 “这是县衙前任仵作刘腾病逝前亲笔所写,他收受冯家二百两贿赂,篡改验状,造成冤案。之后刘腾突然身染重病,夜夜梦见冤魂索命,惶惶不可终日,待我找上门时,他不堪良心折磨,痛哭悔恨,最后写下案情真相,交付与我。” 赵庭梧默了会儿:“还有别的证据吗?” “有。”苏锦道:“杨妃灵的婢女端芜,案发当日曾亲眼目睹冯宝笙行凶,但因畏惧强权,不敢声张,后来她被许配给冯家的打手,对方性情暴躁,时常对她拳脚相加,她不堪忍受出逃,我便将她收留在医馆内,藏起来。” 赵庭梧问:“此女目睹案发过程,冯宝笙可知晓?” “不知。” 他放下文牍,提高声音:“赵知县。” 意儿略微一顿,转过屏风来到二堂,朝上拱手:“大人。” 见她出来,赵庭梧没有半分讶异,像是早已觉察:“你即刻派公差去医馆,把证人带到衙门。” “是。” 意儿便命阿照前往东城医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阿照返回县衙。 “禀告二位大人,馆内只有一名伙计,一个婆子,还有苏锦房内沉睡不醒的男子,并未找到端芜。” 苏锦闻言僵住:“她,她又逃了……” 赵庭梧沉声问:“怎么回事?” 苏锦用力闭眼,绞住手指:“端芜性情胆怯,恐怕不敢现身指证。” 赵庭梧点了点案上的文卷:“仅凭这张纸,并不足以证明冯宝笙有罪。” 苏锦忙道:“只要找到端芜,她可以作证!” 赵庭梧转向意儿:“赵知县,眼下唯有再派人全城搜查了。”?轻?吻?小?说?独?家?整?理? “是,而且要快。”意儿道:“苏锦来告,冯家想必已经反应过来,若端芜被他们先找到,可能会出岔子。” 于是又命阿照带着人马出去搜索,赵庭梧审完苏锦便让她回去等消息。 接着冯宝笙被传到衙门问话,对于苏锦的指控,他全盘否认,因此时并无任何证据,不能拘押,也放他离开。 意儿想从仵作刘腾受贿的二百两银子着手,然而刘腾的妻女在他死后便离开庄宁县,早已不知去向。 此时庞建安登门造访,巡抚命他前来协助办案,赵庭梧便将书证交给他,让知府衙门做笔迹鉴定。 一晃眼天色已暗,大雨仓促落下,雷声暗涌。 赵庭梧回到内宅更衣。 周升候在廊下,此时却见意儿撑着伞,大步走来。 “四叔在吗?” “在的。” 意儿把伞递给他,掀开帘子径直往里去。 周升来不及阻止:“二小姐,四爷他……” 赵庭梧刚把内衫披上,她就这么闯了进来。 “四叔,”意儿没料到他如此衣冠不整,敞着胸膛,这模样倒是第一次见,但她并未在意,继续说道:“方才宋先生查到杨妃灵的娘家,她父母派出一位掌事,可以带我们去她坟上。” 赵庭梧忙背过身,低头系带子,声音略沉:“你先到外面等着。” “啊?” “非礼勿视,还有没有规矩?” 意儿这才反应过来,知道他矜持,于是“哦”了声,乖乖退入屏风后避嫌。 “四叔你穿好了吗?”她催促着问。 赵庭梧略微不耐:“你要到杨妃灵的坟上做甚?” “开棺验尸,只要留有遗骸,哪怕烧得剩下骨头,我也能做尸检。” 那头不语,隔着四扇屏风,影影绰绰,他还在整理衣衫。 意儿等不及,道:“四叔,我来是想让你派周升去东城医馆看着苏锦,阿照还在外头搜寻端芜,那边虽有衙役在,可我担心他们懈怠,原告会遭遇不测。” 赵庭梧默了会儿:“周升,你听见了?” 廊下传来周升的回话:“是,小的这就过去。” 意儿闻言道:“如此甚好,那我也先走了。” “等等。”赵庭梧叫住她:“你去哪儿?” “出城验尸。” “天色已晚,还下着雨,明日再去吧。” “不行,我怕夜长梦多。” 赵庭梧颇为无奈:“你真是一刻也闲不住。” 他整理完,找出两件斗钵式的青色油衫,此乃绢缎制成的雨衣,外涂桐油,可以避水。 “我随你一同出城。” “好。”意儿接过油衣,一边穿一边往外走。 宋敏带着杨府管家与四个差人提灯候在县衙门口。 他们骑上马,冒雨出城。 杨妃灵死后,遗体被娘家要回,葬入祖坟,此刻由管家带路,找到她的墓穴。 阴风摇曳树林,电闪雷鸣,四下森冷恐怖。 “亡灵莫怪,本官为查明真相而来,若你果真有冤,本官一定会让凶手伏法,以慰你在天之灵。”意儿说完,随即命令衙役挖坟。 脚下泥泞,靴子沾满湿土,成串的雨水从帽檐滚落。管家立在边上,口中不断念经。 一炷香后,坑内出现棺椁的轮廓。 “大人。” 宋敏和衙役望向两位长官。 意儿屏住呼吸,提灯上前:“开棺。” 管家绕到前头,做好准备,用伞去给他家小姐挡雨。 衙役们站在坑内,撬开了棺盖。 “那是什么?” 几只明瓦灯笼递过去照明。 棺内散落着陪葬物,珠宝,首饰,以及铺在七星板上的红绫褥。 “尸体呢?!”意儿大惊。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僵在原地。杨府管家更是慌得站不稳脚,拍腿直喊:“小姐、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小姐的遗骸我是亲眼看着下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