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7章
由于西班牙帆船外形太过明显,如果在南海与辽东间的漫长航程中被海汉海军发现,那必定会遭到毫不留情的追击。而殖民当局对外提供军事援助的目的地,偏偏又都是海汉海军活动频繁的海域,所以为了尽可能降低被海汉发现的风险,从菲律宾前往这些目的地的军火和人员都是通过中间人提供的中式帆船来实施秘密运送。 但问题就在于这个中间人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这些自称海商的地下势力肯冒着风险在中间替各方牵线搭桥,当然也是有其自身的利益诉求。比如殖民当局对外提供的军事援助,他们也是要从中分一份好处的。 这种分好处可不只是从军火贸易中赚取差价而已,而是指西班牙人在向其他势力提供军事援助的同时,也得向他们提供同等的武器装备和人员训练支持。换句话说,这些充当中间人的海商,同样也是接受殖民当局军事援助的对象。 巴亚诺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为何总督大人会如此信任这些身份不明的中间人,以至于要答应对方如此之多的条件。这些海商虽然手眼通天,但他们从来没有向巴亚诺表明过真正的身份,这使得巴亚诺也很难与其建立起足够的互信。 但这也是巴亚诺目前与菲律宾殖民当局取得联系的唯一消息渠道,哪怕他再怎么不信任这些中间人,也只能将自己撰写的密信交给他们送往遥远的宿务港。而在消息往返于两地间的几个月之内,他也基本上无计可施,只能在辽东这边干等着。 阿济格所提出的那些要求的确算是合理,但想要实现却并不容易,巴亚诺现在能为清军帮得上忙的,大概也就只有稍稍夸大一些军事援助所取得的效果,这样或许能让殖民当局稍稍加大一点供应武器装备的力度。 而这场交锋的另一方,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获得了一场大胜。事实上这是自去年朝鲜战事结束以来,海汉军伤亡数目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而且执行这次任务的还是军中精锐之一,被国防部视作王牌两栖部队的海军陆战队,但依然难免在清军的追击围剿之下出现了比较大的伤亡数字。 这并非是王汤姆在调兵遣将时太过轻敌,也不是孙丙在决定发动袭击时过于莽撞。这次行动需要深入敌后,为求隐蔽又不能派遣太多人马,本就有比较大的风险,但相较于预期成果却是值得的。即便是让孙丙重新作选择,他肯定也还是会选择动手,不会放过这样难得的时机,只是他确实也没有预料到,撤退的过程竟然会如此惨烈,险些连他自己都走不掉了。 按照事前拟定的撤退路线,这支船队离岸之后并未向东行进返回朝鲜半岛,而是迅速折向西南,驶往金州方向。 当时制定撤退方案的时候,作为行动指挥官的孙丙当然也考虑到了就近救治伤员的需要,而横穿整个黄海返回大同江基地无疑耗时太久,船上的医疗条件有限,并不利于伤员的救治。所以撤退后直接前往海汉控制下的金州大连湾,才是最为明智的做法。 而当时孙丙也没有想到己方的伤亡状况会是如此严重,运兵船的甲板上几乎躺满了挂彩的伤兵,而船上仅有的数名军医和医护兵全都忙得不可开交,努力在对受伤的士兵进行救治。 孙丙身上的两处伤势已经接受了基本的处理,拔出了箭头,对伤口作了消毒,然后用纱布和外伤药进行了包扎。他胳膊和腿上的伤势虽然不轻,但好在都没有伤及筋脉和大血管,只是暂时不能动弹,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他从军以来倒也不是没在战斗中受过伤,但这次的状况无疑算是比较凶险了,胳膊上的伤势若是再偏一些,那可能当场就被扎个透心凉了。但不管怎样,总算是活着离开了那片海滩,这让孙丙也很是觉得庆幸。只是想到这次的伤亡状况,他的心情怎么也轻松不了。 在船驶离海岸之后,孙丙便立刻下令各班排清点人数,统计失踪和伤亡人员名单。这次的作战行动虽然算是达成了目标,但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比较大,孙丙对此也大致有数,回去之后要如何向王汤姆交代也将是一个很头疼的差事。 从撤退地点到大连湾的码头,最短航程也就二十多海里,距离可谓相当近,船队赶在天黑之前,便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接到消息赶到码头来迎接这支部队的官员是军情局的韦林和管理本地民政宣传事务的刘尚,而本地的行政主官沙喜目前在旅顺处理公务,一时半会肯定是来不了。军事主官陈一鑫则是去了北边的地峡防线巡视,估计最早也要等入夜之后才会回来。 从两艘运兵船上下来的大部分人都带着伤,有不少人甚至是被担架抬下来的,这样的场景也让韦林和刘尚有些傻眼。他们早就习惯了海汉军凯旋而归的场景,极少能见到这么惨烈的场面,一时间不由得以为这支部队是战败之后才从前线撤下来的。 待看到指挥官孙丙也是被担架抬下来,刘尚和韦林见状都是大吃一惊。海军陆战队曾在金州驻扎过不短的时间,孙丙在这支特种部队中已经算是高级军官,认得他的人自然不少。 两人赶紧上前询问状况,孙丙倒是立刻从担架上挣扎着坐起来,示意抬担架的士兵将自己放下来,向刘韦二人解释道:“左手左腿都中了一箭,拄拐都没法,就只能躺担架了。” 刘尚面有忧色道:“这么多人受伤,莫不是此次行动不顺?” 孙丙倒也没有刻意掩饰,点点头道:“撤退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被几千鞑子撵了七八里地,还好海上有船接应,不然这帮弟兄全得交代在那边。” 刘尚对于孙丙的秘密任务并不知情,不过他旁边的韦林却是很清楚其中内情,早前巡逻队遇袭之后,便是他在跟进后续的调查工作。海军陆战队在北边的清军控制区已经潜伏了许久,这次突然从北方灰头土脸的撤回来,显然是已经暴露了行迹,没法再在当地继续潜伏下去了。不过当着刘尚这外人的面,韦林也不好询问任务的完成情况如何,只能先好言安慰几句,让孙丙在金州好好养伤。 孙丙躺回担架上,又想起一事,对韦林道:“抓了几个鞑子俘虏,你快去接收一下,拖久了怕有变故。” 韦林一听便知俘虏的状况应该是不太理想,当下赶紧带人去进行交接。通常作战部队抓回来的俘虏,都是交给军情局来进行后续的审讯,而看这次海军陆战队归来时的惨状,显然抓到活口带回来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 孙丙等伤员在下船之后便被尽快送去了附近的战地医院,在那里他们的伤势将会得到进一步的处理。而关于伤亡状况的统计,也在稍晚一些时候有了比较准确的数目。 战斗失踪人员共有二十七名,这些人未能登船,毫无疑问已经凶多吉少了,在之后的正式战斗报告中应该会被纳入牺牲人员的名单中。此外船上还有五人因伤势过重,在回到金州之前就断了气,所以牺牲人员到目前应该是三十二人。而伤员人数就比较多了,幸存者的三分之二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势在身,其中有十余人的伤情不容乐观,即便能够救治成功,多半也得因伤退役了。 不过金州的战地医院拥有海汉在北方地区最强的医疗力量,摩根医生当初在这里驻扎的时候,特地为战地医院培训了一批外科医生。去年曾调往朝鲜的医护人员,大部分也已经在年底前就回到了这边,所以伤员们在本地能够得到的治疗水平是毋庸置疑的。 刘尚去为陆战队张罗后勤事务的时候,韦林却是跟着孙丙到了战地医院。那几名俘虏已经让手下先带回军情局驻地审讯去了,他还得从孙丙这里再了解一下详细的情况。 “幸不辱命。鞑子那支火枪队,已经被我们消灭了。”孙丙很平静地说道:“但逃掉了几个活口,他们的指挥官也在其中。” 韦林立刻便想到了陆战队为何如此狼狈地撤回金州:“所以你们是先打掉了火枪队,然后就被敌军大部队一路追到海边?” 孙丙点点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动手那地方距离金石滩的鞑子大营就十来里地,到撤退地点要翻过大片山区,而鞑子赶过来截杀我们反而要近一些。没想到他们一出动就是几千人……要是能多争取一两个小时,或许我们就能毫发无损地撤回来了。” 孙丙此时说得气定神闲,但韦林却不难想象,陆战队在前线被清军追击的危急状况。仅仅百余人的陆战队在这样悬殊的兵力对比之下,还能摆脱追击撤回海上,已经算是表现得很不错了。光看孙丙这手脚上绑缚的绷带,便知这场交战绝不轻松,毕竟在过去与清军的交手中,很少会有这样让对方占到上风的时候。 不过能够消灭清军的那支火枪队,这绝对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原本派出陆战队的目的只是要查明那支火枪队的状况,但孙丙干脆就一步到位,直接抓住时机消灭了目标,这的确是省去了海汉军方的很多麻烦,也算是消除了一个让辽东驻军惴惴不安的隐患。 韦林追问道:“那孙兄可否查清,对方这武器是如何获得,教官又是从何而来?” 孙丙道:“教官看样貌是个西方人,而且跟鞑子语言不通,一直需要翻译才能与人交流,应该是才到辽东不久。至于他们的武器如何得来,那大概就得你们军情局好好查明了。人证物证我可都给你们弄回来了,这要是还查不出对方底细,到时候你自己给三亚写报告吧!” 韦林笑道:“我这不是想着孙兄要是有详细情报,稍后便一起写入报告,顺便为孙兄请功嘛!” 孙丙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无所谓,只可惜好多兄弟都折损在这一战了。若是事前计划得再周全一些,或许本可以避免死这么多人。” 韦林收起笑意劝解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本就是我辈的宿命。这些弟兄日后都能进英烈祠,受全国民众长久供奉,也不枉他们在辽东拼死一战!孙兄节哀,这善后抚恤之事,肯定还得要你出面统筹安排。” 孙丙点点头道:“此乃孙某分内之事,不必多说。对了,我何时能见到陈将军?” 韦林道:“陈将军今日去视察地峡防线,你们到港的时候,我已派人去前线通知将军,应该今晚就会赶回来,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正如韦林所料,陈一鑫接到消息便乘马车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关于海军陆战队在北边敌占区的秘密行动,陈一鑫自然是知情的,也一直都通过电报与王汤姆保持着联系。 在此之前陈一鑫对于行动前景并不是很看好,因为这种潜入敌后的侦察行动风险极高,能够确认火枪队的存在便已经不错了,要强行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那实在太过于冒险,而且成事的几率也有限。 所以陈一鑫曾建议王汤姆要嘛在确认清军火枪队行踪之后直接出兵打一场传统的两栖战,用大部队硬吃掉对方,要嘛就干脆不要暴露行迹,继续在当地潜伏观察,等对方下次出动执行作战任务的时候再送回关键情报,让金州驻军出面去消灭这支火枪队。 但最后的实际情况好像并没有如陈一鑫预计的那样发展,海军陆战队的确是动了粗,但却是由潜伏在当地的小股人马主动出手。他在地峡防线所接到的消息并没有详细的战况,传令兵只称撤回金州的陆战队状况似乎不太好,这让陈一鑫也是颇为担心,立刻改变了原本的行程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