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二)
晚上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洗完碗筷,已经八点多钟,这时才有空吃晚饭。已经饥肠辘辘的邓老师本想狂吃两大碗米饭,想不到吃到一碗就已经没有了食欲。老板更只是就着菜饮了半碗米酒就算吃了晚餐。真是做厨房的食都不多。 吃完晚饭,看了一会电视,是温兆伦主演的《魔刀侠情》。这是一部特别虐情的剧,男主角身世悲惨,从小就父母双亡,还中了不治之毒,年纪轻轻便满头白发。看到男主角的悲惨遭遇,想到自己的身世,不觉已入戏,他能感受得到戏中的温兆伦的孤独与落寞。 店里坐着和门外站着很多已经下班的打工青年,他们都是冲着《魔刀侠情》来的。一到晚上,大街小巷就响起这部剧的主题曲《仍然深爱你》,下班的年青人就去扎堆看电视。香港的影视剧对内地的影响可见一斑,本港、翡翠台是固定的收视热门。这是在家乡收看不到的,在家乡要收到本港、翡翠台,就要装有线电视,只有城镇才会装,农村只能收看珠江台。当然,珠江台主要也是播香港的电视剧,其中温兆伦、黄日华主演的电视剧最多。 在农村,九点钟以后,周围就已经安静下来,过了十点,灯火慢慢变得稀疏零星,到了十一点就感觉很深夜了。而深圳的大街小巷依然灯火通明,过了十二点,又一波下夜班的人潮,瞬间大街小巷又涌满了人。原本渐渐清静的街道,又开始沸腾。 小店里又涌入了一群人,他们光着膀子,吆喝着先干一瓶啤酒,炒田螺的辣椒味呛得邓老师眼泪忍不住往外涌。炒米粉、炒扣rou……他们的宵夜丰盛得像是晚餐。如果不是看时间已经是凌晨,真让人产生现在才是刚吃晚饭的错觉。人群充塞着大街小巷,热闹的场景让人怀疑是不是时间错乱了,分不清白昼和黑夜。 邓老师又开始忙乱起来,点菜的、添茶添水的、送啤酒的、上菜的……一时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啤酒味、汗酸味、香烟味。他们说着各地的方言,间或夹杂着不纯正的普通话,让邓老师的耳朵应接不暇,又害怕听不懂而出错,不一会就开始额头冒汗,头脑发涨。他时不时跑去检查吊扇的开关是不是已经开到最大,总感觉吊扇的风力不够,小店狭逼闷热。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到家里,启茂夫妇已经睡下。窗外射进来的灯光照在客厅的地板上,泛着冷冷的光。邓老师轻手轻脚的进了冲凉房,洗澡、洗衣服,忙完后已经快三点。得抓紧时间睡觉才行,明又要早起。 邓老师的床很简单,就是在客厅里摊一张凉席。天气闷热,连被子都省了。睡下不久,耳边就响起嗡嗡的蚊子声。只好又爬起来,摸出蚊香点燃,看着天花板,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启茂起床,看时间已经不早,邓老师还在呼呼大睡,连忙摇醒他说:“快七点了,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 邓老师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坐起来。 “很累吧?出来干活挣钱是这样的,慢慢就习惯了。” 邓老师点点头,没说什么,冲进厕所洗漱完毕就向门外走去。启茂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苦笑着说:“自讨苦吃。”未几又点点头,自言自语:“不过也好,让他出来历练下,体验生活也不错。” 经过昨天一天的磨练,今天上工就熟门熟路了。切rou、剁rou……一天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慢慢的,邓老师开始适应这个嘈杂,无序,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群。有时还学着他们的口音吆喝两声,和他们说说笑,大家又是年轻人,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邓老师发现打工这个群体其实也有不少能人,他们当中很多都是高中考不上大学,家庭困难无法继续学业而选择南下寻梦。他们虽然语言粗鄙,简单直接,但接触多了才发现,其实他们当中也有很多不甘于平庸,有自己的人生规划。简单只是他们的表面,或者可以说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的生存方式。真正遇到什么事情,他们的行动能力让邓老师感到吃惊。例如餐馆发生漏电,用手触摸墙壁都有麻痹感,来吃饭的小东北听说后,二话不说就去电箱打开铡刀,将火线与零线对换接上,然后对老板说:“老板,我先帮你触决燃眉之急,等有空了,你再请电工师傅来检查是哪里电线脱皮。” 老板见他这么豪爽,热心,特意送他一瓶啤酒。小东北也不推辞,用牙齿咬开瓶盖,咕噜咕噜就把啤酒给干了。小东北其实是河南人,只是广东人习惯把不是GD省的都统称为北方人,而他又特豪爽,大家就干脆称他为小东北。 邓老师开始喜欢上和这群年轻人交流,他们简单明了,没有那么多的小九九,相处起来轻松自然。他的穿衣打扮开始大众化,不刻意去想该怎么搭配,直接穿上哥哥去工地的工作服便去上班。 走进他们的生活才发现,这些年轻人并不像平时看到的那样出手阔绰。他们只是在出粮的时候出去上馆子,或者是谈女朋友时才这么大手大脚。
和小东北他们混熟后,邓老师去造访了他们的宿舍区。这是工厂提供的宿舍,一般都是单身的年轻人才在厂里住。清一色的铁床两面排开,中间一条过道,和学校的宿舍差不多。他去的时候刚好有一批白班的放工,原本清静的宿舍区,一下子涌进了许多人,他们就像是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那样,充塞于大街小巷。 已有人手捧饭盆或站或蹲在路边吃饭。邓老师留意到许多人的盆里都是白饭加咸菜。这些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有的脸上的稚气还没脱净,便成了一个农村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为了省钱,他们的花销都很小,看到这些勤俭的年轻人,邓老师不禁肃然起敬。他们不单是家庭的顶梁柱,同时也撑起了祖国经济特区的一片天,中国经济的发展,仰赖于千千万万这样的劳动者辛勤的付出。 吃完饭后,有的三五成群出去逛街,有的躲在床上给家里人写信,有的歪在床上看《佛山文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让人感到他们的稚嫩,他们生活的真实一面。 邓老师在小东北宿舍待了小半晌,因为餐馆的活不能离开太久,便告辞回去。在往回走的路上,他忽然想到了小纸船。小时候,在家里,下雨天,屋檐滴下的雨水汇流成一条小溪,在屋前的泥地里流淌。屋里坐着无聊,便折一小纸船,放在泥水中,小纸船便沿着小溪艰难前行。雨水打湿了小纸船,在水力的推动下磕磕碰碰前行,虽然缓慢,最后还是消失在视线之外,汇进山溪里。人的命运和小纸船何其相似,一个偶然的机会来到人世间,便在人流中磕碰前行,前面会遇到什么,只有去到才知道。真正能把握自己命运的人有几个? 现在的邓老师已经活脱脱一个餐馆打工仔,以前每次都要梳头,做到一丝不乱才肯出门。现在用手一抹,穿上哥哥的工作服,便去上班。他的刀功已经练到一定的火候,砍骨切rou,已经不在话下。刚开始手碗痛得抬不起,过了一段时间后便麻木了,拿菜刀如同握笔一样自如,手起刀落,rou片翻飞。 门外进来两个年轻女孩,刚进门便喊道:“老板,给我来两份云吞,一碟煎饺子,一个炒通心菜。”声音婉转悦耳,似曾相识。邓老师从厨房探头出来一看,既惊讶又欢喜。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