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败的引荐
普兰很早便已经梳洗干净，整装待发。他准备在围城第七门附近一条还算开阔的巷子口和诺亚见面，在那里，他将会认识诺亚那位了不起的师傅，霞谷的钦差大臣塞涅卡。为了保证自己的整洁，普兰特意披上了他那件引以为傲的白色斗篷，尽管款式稍有些老旧，但普兰把它刷洗得白的发亮，配上鸟翼状深色的斗篷内衬，这便是普兰最高等级的待客之礼了。他将自己半长的头发理顺，把那条短短的小辫子扎好，推开了他那间小屋子的红漆大门。他在霞谷的居所在围城以内，当他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普兰也忍不住赞叹这里的宏伟——在曙光照耀下的城墙缓缓从灰色变成耀眼的白色，太阳突然从东方的阴影中跃出，整座城市沐浴在灿烂的金光中。当第一线阳光触及要塞最高层的瞭望塔时，万丈银光立刻撒向四方，仿佛整座高塔是用水晶铸造的一般。晨风中红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清澈的号角声随着微风飘送过来。 霞谷的围城是以独特的方式兴建的，城中分为七层，每一层都有独立的城墙和入口，但这些入口并非是在一条直线的：主城霞光城的正门位在整座城半圆的东方，下一座门则是建造在城的东南方，第三座则是在城的东北方，所有的入口都是依着这样的规律修建而成的。因此，进入要塞的道路蜿蜒曲折地绕着山丘铺设。每当这条道路经过垂直正门的位置时，它都会穿过拱形的隧道，有一座极为庞大的巨岩正好将整座城池一分为二，只有第一层例外，同样，这座高岩也不知为何在最高处生了两个尖尖的山峰。这特殊的景观一部分是天然的山势，一部分是古代巧匠的鬼斧神工。这座锋利如同被刀刃从中间劈开的巨岩就位于正门广场后方，一路延伸到这座圆形城池的最高层，不仅如此，巨岩的最顶端还兴建了两尊对称的巨大石像，以吹响号角的人形作为它们的模样。在这巨岩两侧有高高的堡垒，让顶端要塞中的守军可以像是巨舰中的水手一般，俯瞰七百尺之下的正门。通往城中要塞的入口也同样面对着西方，但却是凿穿坚硬的岩石所雕凿出来的，然后是一道通往第七门的斜坡。最高处则是神殿和围绕着神殿所建立的环形竞技场。 这的确是固若金汤的城池，只要城中还有一兵一卒，就算千军万马也无法将其夺下，除非有敌人从后方来袭，翻越白雪皑皑的层层高山，来到卫戎之丘和山脉会合的地方，不过，那个区域迎面而来的就是与悬崖同高的陡峭峭壁。 普兰在这片城池之间行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第七门，温暖的阳光正洒在人行道上，在街角，他看见了诺亚正站在一座石拱门那里。真是稀奇，他本以为他一定会迟到的。 “他在哪里？”普兰不打算和他客套，开口直接问道。 “塞涅卡先生很快就到，”诺亚告诉他，“普兰，和他见面时，拜托一定要注意你的一言一行！”他叮嘱道：“这可不是在神殿里和我们或者管理者小姐轻轻松松开玩笑的时候。尽管他不同于任何一个霞谷的官员，但塞涅卡先生权柄盖世，家世显赫，唯一的差异便是他没有执政官的称号。我想，你接下来的言行会影响他是否决定帮助你。” 普兰用眼睛瞟了瞟诺亚的琥珀色眼睛，对方并没有畏缩和躲闪，似乎正在眸子里说着“别给我丢脸”这样的话。他很快便机警的意识到诺亚并没有说些大话试图唬住自己，不过普兰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惊慌，这就像是在山岗上碰到狼群一样，不能让对方嗅到自己的恐惧，这是普兰最基本的一项本能。于是，他只是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他说。至少，我不会给黛小姐丢脸的。他感觉自己冷静得厉害——冷静到了冻伤的程度，跟随着诺亚一起越过高大沉默的守门人，走上石拱门下凉爽空旷的长长步行道。就在这时，他看见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在道路的另一边迎面走向他们，诺亚同样带领着普兰朝他的方向前进，在距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塞涅卡先生，”他说道，“我把他带来了。” 那人正好将目光落在普兰身上从上到下地打量着他，而普兰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留着的中长头发，他透露着傲气的脸孔和白如象牙的皮肤，以及那双深邃的黑眼睛和鹰钩鼻，他实在无法把这个人和诺亚联想到一起，这两个人从外表上的相似之处似乎只有那一股子傲慢吧。 普兰低下头向他行礼：“您好，塞涅卡先生。我是管理者的学徒普兰，我此行前来，是为了向您询问一些事情。” “对此我早有听闻了，”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普兰，而普兰毫不畏惧的直视着面前高大的男子。“孩子，你想问我什么？”他问。 普兰并没有觉得这样的称呼对自己有何尊重，但他不得不对此作出回应：“居住在克利佛的蔺禹先生，您对他有何了解？我想，接下来我将要和他进行些许交涉，而在进行交流以及未来即将进行的谈判前，我需要对这个人有足够的了解。”他直言不讳地说道，“若是我对阁下有何冒犯，请您谅解，是后辈出言不逊。接下来，我将会问您一些问题。” 塞涅卡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下去了。于是，普兰紧跟着便开始发问： “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蔺先生的居所具体在克利佛的哪里？” “他居住在雪隐峰山隘的出入口，大约从白城的山道一路向东即可到达。” “蔺先生如此名声远扬，请问您是否知晓他近期从事何职？” 塞涅卡短暂地停顿了片刻，普兰勉强将这样的反应当作是在搜寻自己的记忆，但他死死地盯着塞涅卡的黑色双眼，敏锐地捕捉到对方闪动着的目光：“蔺禹先生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商户，目前为止一直在让自己所管辖的人手四处经商，而他自己是管理自己所有买卖的老板。” “他经商的范围大约是在哪里？是在霞谷境内吗？”普兰继续问道，“他所售卖的产品，都是从他自己的工场中制造出来的吗？” “我想，他经商的范围之广，或许能够涵盖半片大陆吧。不过，目前为止，我只知道这位先生曾在克利佛建造了工场。” 身居这样的穷山沟，竟然还能跑到那么远的地方经商。他一边仔细琢磨塞涅卡的回答，一边暗暗地思考着，能够将商品售卖往大陆各地，说明他的商品一定是无论哪里都十分需要的东西，然而，想要买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又拥有那么多的买家，单单在霞谷境内、况且是环境如此恶劣的克利佛建立工场，无论怎么想疑点都太多了—— 喂喂、这怎么可能啊。霞谷管理经济和商业的官员为什么不去查处这么一档子事呢？ “蔺禹先生在售卖什么东西呢？”普兰问道。 “据我所知，蔺先生在雪隐峰有开发一处采矿场地，另有一个工场对开采出的矿石进行处理。” “他的采矿场地具体在哪里呢？” “在雪隐峰的山坳。”塞涅卡回答道。在他回答之后，他们暂停了片刻，气氛一瞬间变得更加凝重，塞涅卡半眯着眼的笑脸使他感到非常的不适。而他的回答更是模棱两可——半片大陆是哪半片？开发的矿产是什么？开采的是哪种矿石？要知道，自己在来到霞谷之前，一直都是在矿工之间长大的；在克利佛建立的工场究竟在哪里？建立在雪隐峰山坳的采矿场，具体是在哪个山坳？普兰不敢再不依不饶地问，因为显然塞涅卡并没有认真的回答他。 “最后一个问题——很抱歉耽误了您今天的日程——”普兰仔细地斟酌着自己的语句，“不知您是否和蔺先生有过来往？可否让我和他见一面？” 塞涅卡又眯起眼睛露出笑容：“我会帮你问一问的。” “谢谢您，那么，接下来我就不再占用您的时间了。”普兰客客气气地说道。 “没关系的，孩子。这些我都能理解。”塞涅卡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需要我送你们回去吗？” 他不可能这么慷慨！普兰冷漠地想道。“不必了，我还有话要和诺亚说，要是您还有事情要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塞涅卡的黑色双眸紧盯着普兰：“好。那么失陪了。” 普兰再次向他行礼，接着目送着塞涅卡离开这条石拱廊。他一开始还在认真回答我的，普兰想，他是从哪一刻开始敷衍了呢？ “普兰？” 塞涅卡并没有对诺亚发问，相反，他没有问我们任何一个问题。这样说来，我没有拥有任何塞涅卡不知道的信息。普兰皱起眉头，攥紧了衣摆。 “普兰！”诺亚拍了拍他的肩膀。 “抱歉，走神了。”他小声说道。 “你站在这里愣了半天了。”诺亚提醒道，“你想知道的事情都问了吗？” 他失落地扭过头：“和没问一样。你的师傅并不愿意和我说太多。” “但至少他答应你和蔺禹见面。既然你已经达到了你想要的结果，就应该满足些！” “要是能见上面那就是见鬼了！”普兰的愤怒就像野火点燃干草那样腾地窜上来，“他根本没有回答我说‘好，下周就安排你们见面’，他根本就不想让我问下去，因为他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诺亚的不满似乎被普兰突如其来的怒火冲淡了：“那么晚上我再去问问他吧。”他瞅着普兰，“说实话，没必要那么生气的。” “是啊，这都没必要。”普兰自顾自地叨念着，抛下诺亚想要离开这条石拱廊。 “下一次你去梦想村，请带上我一起吧！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见到蔺先生。”诺亚在他身后远远的喊道。 普兰并不想得到诺亚的帮助，可他对此束手无策，恐怕他将不得不让诺亚与他同行，所以他并没有愤怒地大声斥责诺亚并拒绝他的请求。他回过头，沉默着点了点头。 诺亚在身后加快几步跟上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克利佛？” “越早越好。”普兰不耐烦地看向他，“明天下午黛小姐的讲习结束后。” “那么就说好了，我们明天见。”诺亚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普兰的烦躁。 他凝视着诺亚，思考了一会儿自己是否应该回答他，但一时间，为了自己的面子，普兰什么都没说。当然，他是有想说的话，不过他仍然把它吞进了肚子里。塞涅卡没有问诺亚任何事，没有否认过诺亚的任何一句话，塞涅卡会怀疑他的学生吗？我可以把所有事和诺亚说吗？他现在没办法确定，所以他没有对诺亚提更多的要求或说更多贬损的话。 长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回答诺亚说，“我们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