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宁
教堂早祷的辽远钟声刚刚响过,远处蒸汽列车与蒸汽轮船的鸣笛声悠然传来,天色尚且十分灰暗,蒙蒙的雾气中悉悉索索地下着令人烦躁的小雨,唯一令人庆幸的是雨势似乎正在减小。 埃鲁托正站在一座看起来十分普通的白色新式房屋前,踌躇着要不要按下门铃。 他几乎可以说是坎德尔这座小城里最年长的警察。 最起码,他所属的警察厅的老上司,那个忙碌了几十年的警长,也比他小两岁 今天一大早,那位老警长忽然煞有介事地找到刚值完夜班的他,让他调查一下埃鲁托的一位旧识的儿子,名叫米戈尔·阿斯特。 据说有人跟他提到,说那个年轻男孩的房间昨晚闯进了一道闪电,但是他自己却完好无损,令人啧啧称奇。 埃鲁托大概猜到了些真相。 昨天晚上下了整夜的暴风雨,或许是城中一些邪恶势力的人又开始有所动作了,又或许是一些自然的…奇异或者邪恶的力量,警长称之为“超凡”,正好影响到了这位旧友之子,也可能是那位年轻人自己变得不正常了,需要自己把他抓走隔离什么的,总之他便是来调查这份异常状况的。 要问警长为什么只找他一个人处理,唉……这就不得不说到他的另一个身份了,那就是DC区警察厅警长的特别行动小队——尽管只有他一个人,但他能做到的事往往能抵得上一支小队。警长时常戏称他是“阴影中的审判官”,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最多算是个给人打工的小人物,担当不起那么多责任。 其实在他五十三岁以前,他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一群掌握常人所不能及的力量,比如cao纵风雨,用双手点燃火焰,释放闪电,又或者使人变异成各种怪物的样子,让人轻而易举陷入狂乱,但是在他五十三岁时,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意外中,他自己也变成了这类人,还稀里糊涂地在这条危险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前进了一段时间。 不过后来随着他见到的“非凡”越来越多,对那些奇异而混乱的事物的了解越来越多,也见识到了更大力量作用下更深邃的黑暗。 当时他思考了许久,以他的年纪,实在不想过多涉及这些奇异而又危险的事物,所以让警长帮忙隐瞒了下来,就这样安分地做一个小队长,偶尔帮警长处理一些小小的麻烦事,不出意外的话,再隐瞒几年,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秘密就随着他进入退休生活,然后就能带进坟墓了。 只不过正是这么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秘密,眼下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界。 “埃鲁托先生,您还在等人吗?”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那是附近公立学校的医学教授,也是这次他要来找的人的老师,埃鲁托还曾经找过他帮人看病。那教授名叫普尔斯彻,在当地十分出名,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和教学,但是一些诊所的医生都做不到他治病的水平。 “呃…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妥之处……咱们会不会来的太早了点?或许你那位学生……他们一家子还在睡觉,贸然打扰似乎不是太好吧。”埃鲁托犹豫着编织拖延这位教授的理由,心说以前都是抓到的小毛贼跟自己扯谎,这次居然轮到自己编造谎……理由了,不得不说这不是一门容易的手艺。 可是不编也不行啊,他可是来调查“异常“的,天知道现在那小子家里是什么状况,万一有什么不该看到的被人看见,接下来又是繁琐的保密程序和心理工作要做。 要知道,由于特别行动小队只有他一个人,所以这些事都是他一个人做,他可是刚攒了半个月的带薪休假,整套手续都办好了,季风时节刚刚结束,他才刚准备了一个休假的好去处。 一定要让警长想办法给他找一个接班人。埃鲁托不禁想象起了提前退休的可能性。 “放心吧,我前两天早就跟我的学生约好了。“ 教授看起来充满了信心,“假如我时间掐的不错的话,他现在应该准备出门来找我了。只不过这几天我的计划临时有变,正好来看望一下他,我听说昨晚这里似乎…出了点意外?” 他抬起左臂,看了一眼那个价值不菲的手表,似乎对自己的计算很有把握。 “况且,”普尔斯彻补充道“我了解他们一家,米戈尔他们都是很勤奋努力的人,我过去还没见我的学生睡懒觉不起床的时候。” 说完他直接上前一步,按响了门铃,埃鲁托连出手阻止的反应时间都没有。老警察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就差那么一点就要动手“解决问题”了。 令埃鲁托大吃一惊的是,大门几乎是立刻就打开了,米戈尔正穿戴整齐站在门口,油纸伞斜靠在脚边的门框上,一副正准备出门的样子,只是现在满脸都写着惊讶。 “哈哈,看来我算的还是挺准嘛,”他转头看了看埃鲁托,“警官先生,一起进去吧。米戈尔,早上好啊。”普尔斯彻收起自己的伞,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埃鲁托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 米戈尔,全名是米戈尔·阿尔德,正如他们所知道的那样,是附近大学的医学学生,也是他们已故老朋友的儿子,但是现在,他有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的身份—— 他,或者说现在主导他这具身体的自我认知,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过现在不是探讨什么哲学问题的时间。经常看小说的朋友们可能都知道,不看小说的朋友们可能也知道,这事儿俗称穿越。 他以前的名字叫俞明华,是个刚刚毕业,正在四处奔走找工作的年轻人,不过那个身份似乎没那么重要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回到那个身份上。 说起来,他的穿越方式还是最古早的那一种,俗称被雷劈穿越,可能稍有不同的一点是,他其实是先穿过来再被劈的,不过穿越方式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因为这种事一般人也就最多经历一次吧。 也不对,经历一次的也不能叫一般人了。 总之在他深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道炽目的白光带着一声巨响在身周闪过,随后便浑身酥麻无力,既guntang又疼痛难忍,但是在认命般躺了几分钟后,他惊奇地发现身体一点异常感都没有了,连衣服家具什么的都完好无损。 俞明华当时就觉得自己要么在做梦,要么就是已经上天堂了,可惜经过他仔细确认后发现自己清醒地活着。只不过脑子里突然涌入的无数记忆的信息量(足足二十年),让他觉得自己或许也不是那么清醒,他当时觉得穿越过来再挨雷劈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说不定是两个人交换灵魂呢? 21世纪的人类优势就在于思路开阔,脑洞大开的作家们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能接受任何事态。 同一时间从屋子外面突然涌入了他的母亲以及好多邻居,一群人对他问这问那,让他这个顶替者很紧张,不过由于是夜晚,造访也是有限度的,那些人很快又离开了。 要是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米戈尔现在的状态,他想大概是迷茫吧,他很想回去,但是还完全不知道努力的方向在哪里。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一夜,当他准备漫无目的地沿着米戈尔·阿尔德留下的记忆完成一些琐事的时候,门铃响了,他稀里糊涂的接待了两位客人,米戈尔过去的熟人。 就这样,那个不知道为何很紧张的警官先生,以及那位看起来很和蔼的教授,三个人沉默着坐在客厅,米戈尔的母亲和meimei要么早起工作去了,要么早起上学去了,只剩三个不怎么会聊天的大男人坐在客厅,简单聊过天气和早餐后,便在轮流喝着米戈尔煮的凉水。
米戈尔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两位十八世纪穿着的绅士其实是来抓穿越者遣返的。现在他们两个不说话的样子大概是什么内部员工的守则罢…… …… 喝过三杯凉水后,埃鲁托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这种莫名的情况下,他认为即使战略性撤退也不失为一种选择,毕竟被委托调查的对象看起来精神十足,不像被什么邪恶力量侵蚀,邪恶力量……一想到这种东西他就头疼,只希望自己这辈子不再跟这些东西打交道。 他正准备随意开口寒暄两句就告别,回警局跟警长回报一切正常,这时候普尔斯彻比他先一步说话了,不是对米戈尔,而是对埃鲁托:“警官先生……“ 普尔斯彻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似乎在思考着措辞。 他放下水杯,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子,“埃鲁托先生,我今天来呢,只是来和米戈尔敲定一下我们这段时间的学习计划,顺便来看望一下这个被闪电击中的‘幸运儿‘,不知道警官先生是为什么来呢?“ 埃鲁托心说自己是来监测异常状况的,不过这里的气氛正常得完全不像有任何“异常“,似乎自己才是那个不正常的因素,要知道警长带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找到他的时候,他还以为今天自己就要为坎德尔的城市与居民奉献自己了。 他只能说自己是来看望米戈尔而已,故人之子,总是需要他们这些前辈多多照顾的嘛,不过普尔斯彻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些学者总是一副知道很多的样子,埃鲁托不禁咬了咬牙。他发现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件事,调查异常现象什么的不应该先从侧面调查吗?他有些后悔自己今天的行动,这可不是他的风格,是自己晚上没睡好吗? 他接着把话头转向米戈尔,“今天我本打算是来给你讲点原定计划改变之后的安排,顺便讲点新的课程的,不过现在埃鲁托警官也在,我待会也有其他人要见。“ 普尔斯彻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张朴实无华的名片,米戈尔觉得那大约就是在硬纸片上写了几个字的水平。教授把名片轻轻扣放在桌子上,说:“你待会如果没事的话,可以来这个名片上写的地址找我。” “可是现在不是暑期放假时间吗?”米戈尔充满了茫然,这两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普尔斯彻顿了一下,想了想说:“你可以把这些看作是一次假期补习。” 米戈尔愣了一下,补习在这样的时代已经被发明出来了吗?他的记忆中这位教授还没有开过这样的先例吧。 可惜普尔斯彻说完便摆摆手,急匆匆地走了,没给他留下问问题的时间。 警官先生自然不想,也不必久留在这里,他关切地问候了看起来心不在焉的米戈尔几句,然后便点燃了之前一直忘记点燃的烟卷,给米戈尔也留下了一个不算太薄的信封,上面连发件人也没写,那是警长让他转交的,埃鲁托想自己是不是其实应该从门缝里塞进来才对。 他披上外套,脸上充满笑意地跟米戈尔告别,从结果来看的话这个小任务还挺轻松的,没有意外,也没有非凡与秘密,只有跟一个不错的年轻人愉快的一次交流与问候。 他站到了门口,拿起了手杖与雨伞,戴上了他那顶老旧的贝雷帽,今天其实有个美好的开始,对吧?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缓慢而沉稳,一声接着一声,世界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埃鲁托觉得自己听到了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