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洞明谱的旁门左道(1)
金睛子开始怀疑钟峙是否根本就是个贪腐分子,并代入这个猜测重新思考钟峙之前在茶点肆说过的那番话。 那番话中第一个奇怪的点是,钟峙竟怀疑她和韩令在搞什么“官商勾结”。熟悉金睛子性情的人大多评价她清高自持,而与她共事多年的钟峙却仍反常地恶意揣测她,现在想来,这很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就在做类似的事,所以才以己度人。 第二个奇怪的点是,钟峙说即便她真的两袖清风,他也很希望她能够背负上某种罪名,然后被赶下台,因为他觉得她的存在相当“碍事”。金睛子以前一直想不通她到底哪里碍了钟峙的事,如今再看,不会是钟峙嫌她这个城主当得太认真负责,让他结党营私的难度大大增加了吧? 她正如之前揣测徐右城主在两百年前的诸多事件中扮演的角色那样,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合理。然而没过多久她又怀疑起自己来。凭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给钟峙定下这么大的罪名真的是合宜的吗?自己觉得这个猜测如此说得通,会不会只是因为钟峙那不讨人喜欢的性格让她有了主观偏见呢?她没有任何切实证据,就去怀疑一位多年来本职工作毫无差池的同僚,这是否就是她堕落成一个整日忙于党同伐异的城主的前兆呢? 想到这里她感到后背一阵发麻,简直像是有许多小虫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爬满了她的全身,让她忍不住站了起来,抱着臂在地毯上快速跺了跺脚。金睛子开始慎重地反思,在当了二十年的城主后,她的思想是否已经被掌权的快感腐化,以至于她现在看谁不顺眼就怀疑那个人在为非作歹。不过,在一通自我检查后她最终还是安下心来,觉得自己无论是三观还是行事都没有偏颇,于是复又坐下来,继续怀疑钟峙。坐下后她又看到了自己刚刚翻阅完毕的业部月报,突然间又想到,如果说钟峙真的是一个贪腐分子,那么由他经手交给自己的月报,又有多少可信度呢? 作为右城主的钟峙常年分管政律业三部,金睛子与这三部的往来,绝大多数都要经钟峙的手。尽管钟峙的工作也要经过督察使的审查,但在督察使无心顾及的方方面面……他可以做的事还是太多太多。就拿面前这份月报来说,钟峙就算不能直接篡改业部交上来的原稿,也完全可以在业部完成报表之前,把他不想暴露到金睛子面前的问题都处理掉——业部诸堂中说不准也有他的心腹。 如果说之前只是感到胆寒,那么金睛子这回是真的觉得有些恐怖了。是的,钟峙不见得真的是贪腐分子,就算真的是,也不见得做了那么多的手脚。但仅仅是这种可能性,仅仅是这种可能性本身就不容金睛子忽视。因为一旦这种可能被证实,后果就将会是不可承受的——谁知道钟峙背着她做了什么事?如若他粉饰太平,放任流弊,则金睛子作为城主,一定是首当其冲替他背锅的那个;如若他聚敛财物,贪得无厌,则是在败坏金睛子苦苦建立的经济秩序和城府声望;如若他横行霸道,杀人放火,则金睛子无论从道心上还是从法理上都无法容忍。甚至于,若是钟峙的罪行有一天被其他什么人给揭露出来,到时候,金睛子可能还会被怀疑成共犯。哪怕最后撇清了共犯嫌疑,一个不查之罪也是逃不掉的。 她的怀疑目前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根据,但这并不妨碍她从此对钟峙多留个心眼。金睛子暗暗决定,以后由钟峙经过手的事务,她都要谨慎对待,对于其中关系重大者,更是要多方了解情况,不能让钟峙堵死了自己的信息来源。 有了这个想法后,我们好不容易才因为事务轻减而放松了一两年的段城主就又回到了忙碌且心事重重的状态。她的反常在持续近两个月后为韩令所注意到,当时韩令又是像很多时候那样,在万汇行临街的三楼看见了金睛子走进汇通堂,想着她大概又是闲着没事来巡视,便过了街想去跟她打个招呼。
来到金睛子面前时,他发现她面上有一抹焦虑和憔悴的神色。 “怎么脸色这么差?”韩令问。 金睛子顿了顿,遂勉力笑道:“你哪里看出我脸色差了,我出门前可是化了妆的。” “你看起来很焦虑。” “是吗?”金睛子有一瞬的怔忪,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道,“是啊。不瞒你说,最近……我在怀疑……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到一半,她看了看四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去万汇行?”韩令很好奇让金睛子欲语还休的话是什么,便如此提议。 “也好。”金睛子想了想,答应了。她独自焦虑了两个月,确实很想找个人吐露一下情绪。韩令是她知根知底的合作伙伴,又一贯行事可靠,金睛子相信他能守住秘密。 他们来到万汇行三楼,韩令的办公室。金睛子从在茶点肆听到钟峙说奇怪的话开始讲起,没有避讳钟峙猜测韩令和她“勾结”的事,不过倒是绕过了乌河城那位徐右城主启发了她思维的事实,只说是最近突然想到了钟峙在搞贪污腐败结党营私的可能性。 话毕她苦笑着道:“你觉得我这是疑心病太重吗?本也是没有证据的事,却为此焦虑到恨不得把钟峙经手过的每件事都亲自查问一遍,同时又得留心着不让钟峙注意到,免得打草惊蛇。我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城主,这两个月却搞得跟个特务似的,偷偷摸摸地查验来查验去,刚才去汇通堂,其实也是想打着日常巡视的名义,看看能不能不动声色地翻翻他们的工作记录,看看有没有和报表不相符的地方。汇通堂太重要了,万一钟峙把手伸到那里面去……你觉得我这是疑心病太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