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辞别(1)
金睛子回城府收拾东西的那天,一路上遇到的同僚都在祝贺她的升迁。金睛子尽可能笑得欢快,就像任何一个突然得到升迁的执事该表现出来的那样。 她推开谒外堂办公室的门时苏诩正好抱着四五块玉简路过门边。“来收拾东西了,新任的副堂主?”他语气淡淡,话里却怎么听都带着点儿酸味。 金睛子勉强笑了笑:“嗯,收拾东西,顺便和大家告个别。” “金睛子,你这升职升的,也太快了,厉害厉害。”王尚观笑着祝贺道,“苏执事都嫉妒了,是不是,苏诩?” “我没有!”苏诩烦躁地扭头反驳。 “看吧,就是嫉妒了。”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苏诩恼怒地扭回头来。 金睛子笑了,这回倒不是勉强作出的。可一想到以后再也不是这里的一分子,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和大家一块儿调侃苏诩,笑意就有向忧伤转变的趋势。金睛子急忙收住自己的情绪。 “其他人呢?”她问。 “你来的不巧,狄枕星和尹怀筝休假去了,冯副堂主没有休假,但这两天外出办事,也不在。”王尚观回答说。 金睛子沉默了片刻:“哦,那还真是不巧。本来还想今天跟大家道个别。” “道别哪儿能这么草率呢,金睛子?”苏诩忽然抬起头来,金睛子本以为他为了王尚观的话在生气,没想到一抬脸就又是那贱兮兮的狡黠微笑,“你可是升迁了啊,金睛子,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六月入职才满十七年吧,二十年不到就升职副堂主,这难道不该请我们谒外堂全体吃顿好的?” 他翘起脚,哼了一声补充说:“你新入职的时候,是谁事无巨细地教你,是谁带着你去见其他部门的同僚?说起来,我得算你半个师父呢。” “没想到半个师父在这儿坐了四十年也没得半点提拔,做徒弟的倒先升迁了!”王尚观又笑嘻嘻地挑衅苏诩。苏诩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得你好像比我好多少一样。我,我这是安于现在的生活,刻意藏拙,你不得升迁就是你傻的缘故。还好意思说我?呵呵。” “好啦好啦,别吵了,我会请大家吃饭的。”金睛子哭笑不得地说,“你们才是,别转眼就把我给忘了。” 做完承诺后她跑到自己的桌子前收拾东西。东西看着不少,收拾起来却比想象中快。当重新确认过一遍没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后,金睛子看着空荡荡的办公桌,只感觉伤感再度涌上了自己的眼眶。 刚入职时被苏诩呼来喝去地做事,是在这张桌子;办公累了趴在成堆的文件上睡觉,是在这张桌子;被副城主莫名其妙指责的时候气得直抡起拳头往下砸,是在这张桌子;过完甲子生日后回来,同僚们礼物堆满的,是这张桌子…… 她偷偷揩掉眼泪,向苏诩和王尚观告辞。 “诶,金睛子。”临出门前苏诩叫住她,“你桌上的笔筒,不拿走吗?” 金睛子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笔筒啊,不拿了。是以前别人送我的,尺寸太大了,放我的笔感觉空荡荡的,我用不顺手。就留给下一个坐这里的人吧。” 苏诩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拿起笔筒看了看:“你不要的话干脆给我。” 人还没出门,苏诩就开始占据自己的遗产了。金睛子有些不开心,但也没有反对:“行行行,你要拿就拿去。” 当晚金睛子给谒外堂的所有同僚都发了请客吃饭的传讯符,语气尽可能做到欢欣鼓舞,一副升职后高兴地不得了非要请大家吃饭的样子。发出传讯符后,她暗暗决定要将这种欢欣鼓舞伪装到最后一刻。不管内心多么难受,她一定要在别人眼中风风光光地离开乌河城。 收到所有人肯定的答复后,金睛子直奔乌河城最大的酒楼订了一桌酒席。因为不想把事情和复杂的心绪延长太久,金睛子把酒席订在了廿二日,也就是第二天的晚上。 第二天她把自己打扮了一下,在镜子面前反复练习了志得意满的笑容,然后早早地去酒楼候着了。 第一个来的是狄枕星。“升职了,金睛子,恭喜!”她一见到金睛子就笑着说,“说真的,我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仕途亨通啊你。哎!真希望我也能跟你一样!” “我怎么能跟堂主你比嘛!这回升官,还是这些年多蒙你关照的缘故。”金睛子尽可能使嘴角的弧度跟狄枕星的一样大。 “听说你去的是祈州勘图城?挺好的,那地方比咱们乌河城大,气候应该也更好些。咱们这里夏天还挺好,冬天冷得要死。” 此时冯拜庸、苏诩、王尚观推门进来,和金睛子、狄枕星一阵寒暄后纷纷落座。他们是下班后一起来的,故而也一起到了。尹怀筝也紧随其后而来,谒外堂全体成员就此齐聚,大家热热闹闹地向金睛子敬了酒,热热闹闹地举起了各自的筷子。 “下一次再这样聚到一起,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席间冯拜庸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估计是聚不起来了,不过等到了那个时候,我想我们谁也不会为此而感到遗憾了。”苏诩淡淡地说,“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谒外堂的人来来去去,每当走了一个我们就要惋惜上一段时间,但过不了多久新的人就会来接替职位,离开的人则会被迅速遗忘。之前李执事走的时候我们不也很深情地说过‘以后常聚’之类的话吗?结果二十年过去了,根本就没人提出过要请他再回来聚一聚。金睛子走后,同理。” 冯拜庸不太开心:“苏诩,怎么这么说话呢!”
金睛子笑着打圆场:“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好好把今天这顿饭吃完才是。” 然而刚才苏诩的话让她不禁又想到了李百闻。不知道他离开乌河城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现在又在哪里呢? 其实倒也不用知道这些。她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之间的因果早已相互还清,没必要刻意再去制造新的纠葛了。 “不管怎样,金睛子,你去到勘图城后,最好不要锋芒太露。”冯拜庸又道,“不是说我觉得你盛气凌人,只是,像你这样入职时间不长又有才干的执事,突然间空降到一个新的地方做他们的副堂主,难免会不容易服众。同僚们会对你的一举一动格外敏感,所以你要特别小心一点才是。” “像苏诩。”狄枕星笑道,“我听别的同僚说,他刚调过来那阵,趾高气昂,整个谒外堂都讨厌他。还好当时谒外堂的那批人后来升职的升职,跳槽的跳槽,换上了我们这批人,敬他在乌河城呆的时间最长,故而没像前辈们那么排挤他。是不是,苏诩?” 苏诩剥着手里的虾,冷冷哼了一声,“我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什么时候特别趾高气昂过。” “苏诩,说起来,你来乌河城之前,是在什么任上啊?”金睛子好奇地问。她知道苏诩在来乌河城之前就是执事,但从没问过他以前具体在哪里任职。 “征州的一个普通执事罢了。”苏诩说。 “我们都知道你以前也在征州做执事,但你具体在哪个城啊?从没听你说过呢。”狄枕星追问。 “征州啊。” “我们知道是征州啊。哪个城?” 苏诩一口吃掉了自己刚刚剥出来的三个虾仁,含糊不清地说:“我说我在征州的州府任执事,不在城府,行了吧!” “啊?”此话一出,满座哗然。“你从没说过你以前是州府的人!”“哪个司哪个堂啊?”“怎么会从州府里一下子调到我们这种小地方?”“不对啊,一般来说州府的执事调到我们这种小城,至少也得做个堂主副堂主什么的啊!”…… 一片喧闹中苏诩不耐地叹了口气,擦了擦刚剥完虾仁的手,连拍了几下桌子,大声说:“所以我直到现在才肯明确地告诉你们我是从州府调来的,州府的执事调到城府还做执事,多丢脸啊。别吵了别吵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四十多年都过去了。唉,别吵了行不行,真没见过世面……” 大家总算勉强安静下来,但面上都还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