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伏笔从儿时埋起(1)
当渠光真人煮饺子的速度和金睛子包饺子的速度同比增长到即便肃水真人连吃带拿,翠微峰上下有事没事都来蹭一口吃也还剩下许多的时候,金睛子终于完成了甲子新年的第一天被渠光真人打断的事情,拜访一番她的朋友。 关系好的朋友,如燕除夕,罗素羽,金睛子自然在这几年中拜访过很多次了,之于那些关系没有好到就算没事随便拜访都不会引起任何尴尬的朋友,金睛子现在倒是有了充分的拜访理由,送饺子。饺子的数量实在太多,以至于金睛子完全可以把所有的泛泛之交都送上一遍,而她差不多也确实那么做了。这么一趟饺子送下来颇为有益,帮金睛子重获了不少关系在这些年中逐渐淡去的旧交。比方说刘缜,当年他在抄袭事件中错怪了金睛子,对她有所冒犯,尽管金睛子不是特别计较(比刘缜的两句话更尖刻的冒犯实在是太多了),刘缜却非常自责。可偏偏他性子犟,即便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也不肯主动认错道歉,若不是金睛子主动送饺子的同时给他送了个台阶下,刘缜怕是还要跟金睛子继续僵持下去。 而当渠光真人的徒子徒孙和徒子徒孙的朋友们加在一起都吃不完渠光真人用于“炼鼎”而煮的饺子时,她的饺子就登陆了凌意文宗的食堂,以一灵铢五个的价格出售。渠光真人的饺子物美价廉,天天被买到断销。不过她把饺子放到食堂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不想看到这么多饺子被白白浪费而已,再说精通美食和生物学的渠光真人有众多赚钱的路子,并不在乎这一点饺子钱,因此十分大方地表示食堂所赚的饺子钱扣除门派税收外全归金睛子所有。渠光真人的其他徒孙有羡慕金睛子的,渠光真人也像几年前那样热情地邀请他们来和金睛子一起包饺子,不过饺子必须像金睛子那样用灵气来包,还要做到标准美观,否则不能算数。这一条件吓退了大部分人,只有黄故渊师兄愿意一试。这位黄师兄十分有魄力和胆量,著名事迹是趁他的师兄罗治睡觉时给他剃了个鸡冠头,后被暴怒的罗治反过来剃成了光头。尽管他的头发已经重新长长,当年给师兄剃头的勇气却依然汹涌澎湃,这回在金钱的驱使下,竟然也能用这份勇气坚持学习用灵气包饺子的技术。 他学得并不轻松,包了一年的饺子都没能用灵气包出一个。有一回他崩溃地躺在地上,看着三十二张饺子皮依次飞起在金睛子周身盘旋,忍不住大叹了一声:“金睛子师妹啊,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练成你这样啊!” “黄师兄,这才一年呢,你也太心急了。”金睛子双手一抬,两股灵气细密的牵引下,重量一致的块块馅料从大碗中分离,旋转着轻稳落到刚刚开始合拢的饺子皮上,“我从甲子年的第一天就开始包饺子了,包了一年半才终于用灵气包出一个来。” 黄故渊目瞪口呆地撑起身:“你练成这样,用了六年?” “五年零九个月,准确来说。” 金睛子的这五年零九个月并非全都在包饺子。她常在门派里听道,闲时也依旧在进行她的创作。隐世列星书的第二部《于是他为凡人所杀》如今已在三稿润色阶段,不日即将完稿,第三部,围绕一个成化时期的骗子展开的《第一万零一种解读》也已经在构思当中。 三十二个半月状的饺子在金睛子周身同时挤压出一模一样的褶皱,然后依次飞降到旁边放满饺子的盘中。黄故渊躺在地上,目光默默追随着这些饺子,终于咬咬牙站起来继续他艰难的学习。 金睛子以为金丹期的黄故渊会比筑基期的自己学得更快,结果发现灵气的掌控力似乎和修为并没有必然关系。他比金睛子花了更长时间才用灵气包出了第一个饺子,那个月他从凌意文宗的食堂赚取了为数一灵铢的第一桶金。此时是己巳年的五月了。 己巳年八月廿八,金睛子年满九十九岁。 她还是没有结丹。就算此时立刻结丹,九十九岁结丹被称作天才也有点勉强了。曾经的天才金睛子,在十年的沉寂中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被人频繁地提及,简直像……像是那个…… 沦为平庸了。 奇怪的是,这几年中金睛子的心情倒意外的平静,没有急迫,没有失落,也没有哭着喊着绝望地试着告诉所有人她还是那个天才。这便是失去了天才的光环的感觉吗?九十九岁生日那天,金睛子坐在秋声殿主殿前的台阶上平静地想着。因为已然失去,所以连对光环的执念都已经淡忘,因此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和不甘。 但是,就算以平庸修士的标准来看,金睛子也该考虑一下什么时候结丹的事情了。上次结丹失败留下的伤势早已恢复,修为也在四年前就回到了筑基期大圆满,不过关于什么时候结丹,她还是没什么头绪,姑且打算先做到同时包六十四个饺子后再结丹吧——她总得先完成师祖交代的任务。 “小段,坐半天了,想什么呢。”师父的声音,懒洋洋的,从秋声殿的屋顶传来。他又在屋顶架着躺椅晒太阳。 “在想该什么时候结丹。” “想明白了吗?” “……没有。不过,我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在意这件事了。” 师父沉默片刻,说:“你上来。” 金睛子不知道师父要她上来干什么,不过还是依言御剑来到了屋顶。屋脊上她怕站不稳,于是干脆面朝胖美人影壁坐在了上面。师父也从躺椅上翘坐起来,跟金睛子注视着同一片云雾和远山。
“过了十年了,慢慢看淡了,你以这个心境去结丹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最根本的心境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就算过了结丹这一坎,日后这个问题也依然会反复出现,倒不如在这里把你最根本的问题给解决掉。” “我不知道。”金睛子茫然地说,“我知道我的心境有问题,但是至于到底是什么问题……我不知道。” “你想一想,当你经历之前的抄袭事件的时候,当你拼命地想要结丹的时候,当你结丹失败的时候,你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金睛子重重地把额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双臂环耳。想什么?金睛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个问题金睛子不是第一次问自己了。因为经常性的,她发现自己闹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相反的冲动时常交替出现,对一件事的态度和她对另一件事的态度存在矛盾,本以为出于自己的了解为自己做了选择,结果却发现并不喜欢这个结果。她了解自己吗?不了解吗?她真的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混乱的迷雾重重叠叠,眼前的黑暗中没有浮现任何答案,唯一的回答是一阵耳鸣。 “我……”她艰难地发出声音,想要打破耳鸣,“我不知道,我觉得混乱,很混乱。有时候我根本就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知道!”师父的声音中竟透着一丝得意,“你不知道,为师知道。这几年我一直在试着搞清你的行事逻辑,之前听你讲了一通往事后,总算把你给搞明白了。” 金睛子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师父,呆呆地微张着嘴巴。师父像平时拍阿蹲的脑袋那样拍拍她的脑袋,笑眯眯地说:“听为师讲讲吗?为了搞清楚你这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为师可是费了很大的心呢。” “听的。” 师父挺了挺肩膀,坐姿又向前倾了一些,还清了清嗓子,一副要跟她促膝长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