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着哭泣的人

    老吴下午如约而至。

    当穿着破旧工作装的老吴来到儿子教室跟前时，依旧吸引了全班人的目光。

    虽然老吴来过好几次，但无疑每一次都是接孩子的家长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位。

    无他，当那一身破旧不堪的衣服矗立在华美无比的校园时就像一团污垢突兀的出现在一副名贵的油画上面难以不引人注目，更何况，老吴毫不知情般腰挺的笔直的伫立在门外。

    吴云像往常一样向老师打声招呼后就走向老吴，他淡然的接受着同学们或好奇、或怜悯、抑或鄙夷的目光，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两道笔直的身影交汇在一起，这一刻，贵族学校的优等生与施工场地的平凡工人仿佛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矛盾却又自然的交融在一起，组成一副深刻的父与子的场面。

    简单的和老师说明请假原因后老吴匆匆带着吴云离开了教室依然只剩下满屋略带惊鄂的同学。

    医院离学校不是很远，有轨电车很快就到达。

    因为先前有预约，所以很快就轮到吴云问诊。

    罗平医生是吴云的主治大夫，面容清矍的他已经为吴云治疗了十多余年。

    当罗平看到接诊名单上吴云的名字时，心中不由一紧，因为这几年吴云的复诊时间都是固定的，距下一次复诊应该还有几天，提前问诊可能是病情有变。

    “吴云，你好！最近情况怎么样？”

    罗平丝毫没有提及吴云提前问诊的事情，像是平常复诊时一般提问。

    “您好，罗医生，最近一切还好，只不过昨天夜里眼睛有些犯疼，便提前过来复诊。”吴云还是将提前过来的原因告答。

    没有理会吴云语气中不经意的味道，罗平继续用平静而严肃的语气问道：

    “眼疼犯了啊？症状都有那些？”

    吴云将干涩、灼热的症状告诉医生，并熟悉的说出眼睛的疼痛度一系列情况。

    “距离上次疼痛相隔多长时间？”罗平医生有条不紊的接着问到。

    “三天左右。”

    “最近还是无泪感吗？”

    “是的。”

    “嗯，你上前来，我观察一下你的眼球。”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那双血红色的眼眸，可再一次与之对视时罗平心头仍不由为之一怔。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的眼神宛如天上闪烁的寒星，鲜红的眼瞳就像地狱绽放的红莲，两种本不相关的事物在一双眼睛中交汇、融合，呈现给人的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只是寒星也好，红莲也罢，前者给人孤寂之感，后者则是灾厄不详的象征，更为这双眼睛增添几分妖异之色，令人畏怕的同时却情不自禁沉陷其中。

    罗平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在仪器的辅助下仔细的观察起来，身边的吴云也在他的指示下不时的转动眼球，观察完毕后，罗平飞快在一些纸张写着什么，将写完的纸张交给吴云时明显可以看到是一张张检查单。

    “还是老一套，你先去做个检查，回来我在和你聊聊，给你配些药。”

    看着轻轻点头后的吴云轻门熟路的走向检查室，罗平心中泛起几分心疼。

    医者父母心，更何况罗平与吴云相识的时候吴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婴儿，十多年了，他依然记得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本该是肃穆安静的雪天，诊室的平静被分外刺耳的急救车响声打断，同室的医生和护士匆忙准备起来，言语中隐约听到“凶杀”、“受害人”等词汇，他看的真切，担架车上是一大一小一对母子，满是血污的被抬入急诊室，只是很快大人就宣布抢救无效而死亡，只剩下小小的孩子被送过来由他诊治，那个小小孩子就是吴云。

    那时吴云的眼瞳还是黑色，像是当天雪夜里深邃的夜空般的颜色，只是留院的几天里瞳色迅速的转变为鲜血般的红色，虽然检查结果是因眼部流入血液而导致的虹膜受异物感染色状变异的一种罕见疾病，可罗平始终觉得那是一位母亲对孩子最后的眷恋，因为流入吴云眼睛的“异物”，就是吴云母亲的血液。本来学医的罗平总认为自己看待事物是客观、理性的，可每当看到吴云那双红色的眼眸他却不由自主的这样想到。

    就这样，他连续为吴云治疗了十多余年，亲眼看着吴云由婴孩长大为懂事的少年，看着同龄在父母陪伴下玩闹哭吵的孩子，罗平似乎从未见过吴云嬉笑的模样，更多时是出于礼貌的微笑，至于哭泣，失去泪感的吴云已经整整十四年没有流出过一滴眼泪。十四年了，孩子熟悉的应该是游乐场、公园这些地方，而吴云家般稔熟的却是医院。

    吴云这边还算迅速的完成了检查，回到诊室罗平看完检查结果对老吴和吴云说道：

    “结果看起来不错，病情还算稳定，要记得按时用药！”说着便将配好的药交给吴云，可开完药的罗平并未由吴云离去，像是往时吴云复诊时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要是其他医生看见这一幕估计会惊掉下巴，平常最注重效率的老主任居然在看诊时间与病人闲聊。

    闲聊很久的罗平结束了话题，对身旁的护士说道：

    “小周，你先领着吴云在医院转转，二十分钟左右，我有些话想和患者家属谈谈！”

    吴云在护士的带领下离开，诊室只剩下老吴和罗平。

    那个不论在那儿腰都挺得笔直的父亲此时却若一个乖巧的小学生一样弯腰坐在医生跟前。

    “老吴，虽然很抱歉可我还是要提到十四年前那起案件！”罗平这样开口到。

    “没事儿，您说！”老吴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你知道只从那起事件发生后，吴云瞳色就发生了转变，据我们分析应该是虹膜色状感染性异变，吴云是此病症的唯一例患者，患者伴有眼痛、眼干涩、少泪等状况。据我们研究发现，患者的眼痛、眼干涩是由泪腺分泌过少导致，从而我们一直认为泪腺分泌过少是此疾病的并发症，可最新对病症的研究发现，泪腺分泌过少的原因不是因为感染所致，而是精神性情感障碍！”罗平医生平静的说到。

    “情感障碍？”老吴有些惊讶的问道。

    “对，导致吴云从那次事件到至今从未流泪、眼睛发疼的原因不是眼病，是情感障碍！”罗医生平淡的语气落入老吴耳中却重逾千斤，老吴不由想到自那次事件后儿子再未哭泣过的事情。

    见老吴还在怔神思考中，罗医生又说道：

    “你也反映过吴云经常做噩梦这一情况吧！我们认为照成情感障碍的原因就是十四年前的事件，噩梦只是其造成的后续精神影响。”

    “可当时他只有一岁，还不记得事吧？”老吴疑问道。

    “孩子对危险的感知远远比成人更高、更深刻！即使是大脑还没发育完全形成记忆重现的能力，身体也会将危险牢牢记住形成本能反应，当时发生的事件应该被孩子的本能记录，也就是说这种情感障碍已成为吴云的一种本能反应，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

    “那…该怎么办？”老吴焦急的问道。

    “不知道…”罗平颓然的叹出一口气“大脑是人体最复杂、精密的器官，精神是最难以观测、治疗的领域，针对吴云的这种情况我们始终没有可行的治疗方式，只能交给时间希望慢慢治愈。这时我更担心的是吴云不会流泪这件事，哭泣是每个人必不可少的情绪，眼泪有着清除眼部异物、消灭细菌、湿润眼球的作用，不会流泪的他眼睛总会受到这方面的影响，虽然有着眼药水可长久如此我担心他的视力还是会受到侵害，甚至有着失明的可能，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学会哭泣…”

    “砰，砰…”

    “请进！”

    门被轻轻敲响，护士带着吴云进了来。

    吴云进门后还是注意到有些凝重的气氛，只是未等他仔细观察就听到罗医生对他说：

    “吴云，告诉你个好消息！据我们研究你的眼睛是可以恢复流泪的，刚才我和你爸爸就谈到这件事，所以交给你个新任务，那就是——学会哭泣流泪！”

    “学会哭泣…”吴云缓缓道。

    哭泣是每个人来到世界做的第一件事，遗忘哭泣的少年没人知道这么多年来他怎样宣泄悲伤、痛苦的情绪。平淡柔和的表情下又藏着怎样的痛苦狰狞？唯有红莲般的眼眸将这面容映得深沉，加油！学着哭泣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