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圈套
四明湖畔的梁弄镇,经过了四年的休养生息,好容易重新有些人气儿了的这座古镇却随着清军以此作为大营所在地而再一次被屠戮一空。 入夜时分,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此番参与围剿的众将云集于此。然而,最上手做着的却并不是浙江提督田雄,竟然是平南将军巴牙喇纛章京章佳达素。而在达素以下的,也不仅限于杭州驻防八旗和浙江提督标营的军官,居然还有浙江巡抚标营的众将,可谓是于杭州一线的陆战精锐尽出。 这样的情况下,却仅仅是出动了提标前营这么一个只有不足千人的营头去围剿大兰山,无论怎么看,其中的阴谋味道可谓是不闻自觉。 “徐副将,说说吧,这次上了大兰山的贼寇可是三头六臂,竟然一战就让你丢了两个守备的部队回来?” 刚刚不久,徐信带着他手中的部队赶回了梁弄镇大营,几乎是同时,登山攻寨的那两个守备惨败的消息便送到了营中。消息来得太快了,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是怎么败的就已经被达素传来训话了。不过,为将多年,应对上官的经验他还是很有一些的。 “回禀大帅,据末将所知,这股贼寇都是骑着骡子来的,行军速度实在不尽如常理。大抵是撤退时,那两个殿后的守备遭到了突袭,才行被贼寇击溃。” 徐信的说辞立刻就引起了达素以及在座众将的注意,毕竟这支浙江明军再度拿出了新兵种作战,以骡子作为代步工具也确确实实可以提高明军的反应速度。 “这大概是逆贼陈文效仿我大清八旗军而来的吧。” 满洲八旗,由于其战马良多,人口稀少,即便是步兵也多有骑乘战马,在战术上也往往是步战破阵、骑乘追击。例如达素的老朋友满洲第一勇士鳌拜,其战功便大多是如此而来的。 达素,此人乃是皇太极的御前侍卫出身,当年与鳌拜还是同级的镶黄旗巴牙喇壮达,甚至还都是以武勇闻名八旗。不过不比鳌拜那等费英东侄子的官二代出身,以及在皇太极死后力抗多尔衮的功绩,直到去年他才靠着西南战场上击破明军偏师的功劳升作巴牙喇纛章京。 而事实上,这还是陈文造成的影响,因为历史上那等功劳也只是让他免罪而已,若不是两任平南将军死于非命,八旗中人已经开始大有人觉得这个职位不吉利,再加上鳌拜的力谏,他却是要今年才能升到这个位置。 提前一年得到升迁,却沦落到这个险地,达素却并没有对此产生丝毫的不满,甚至更认定了这是皇太极在天之灵给他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八旗军的战斗力,作为亲身经历了二十几年战事,却又没有经历过浑河血战的新一代高级将领,达素从未有丝毫的怀疑过。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只有满洲八旗吊打别人的,大抵也只有李定国那样的强人才能勉强设局才阴死了尼堪。对于曾经大败过汉军八旗的陈文,手中有两千满洲八旗、两千蒙古八旗和两千汉军八旗的他并不是十分畏惧,反倒是有些跃跃欲试。 没有显赫的出身,也没有运气赶上那样的大事件,自然也只有靠战功上位。陈文如今已经被满清视为威胁上仅次于孙可望和李定国的明军大帅,能够将其击败,他在八旗军中的地位自然可以得到极大的提升。而这一次,随着黄宗羲等人重建大兰山的消息传到了清廷的耳中,洪承畴便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一个借这支所谓的大兰山明军引诱陈文的一两个战兵营来援,而后就在这片四明山区将其围歼的机会! 此间听了徐信的解释,达素点了点头,这支骑乘步兵的出现确实打乱了清军的节奏,原本他是打算让徐信作为小鱼,吞掉黄宗羲所部义军,占据大兰山老营。而后待明军攻山复仇之时,再以大军反包围之。 正常情况下,明军应当是急行军而来,怎么也要明天才能赶到,时间对他们来说乃是绝对充足的。可是现在,由于这支骑乘步兵的行军速度异于常态,提标前营没有被尽数堵在大兰山下,其实也是仰赖于徐信的反应和经验。至于损失的那两个守备,也完全可以理解为壮士断腕。 “贼寇狡诈,但却必非我大清八旗劲旅的对手。明日一早,抚标、提标两部出发包围大兰山,大兰山南部亦将有定海总兵标营随时拦截可能出现的贼寇援军,而本帅将亲领杭州驻防八旗作为尔等后盾。” “末将等遵命!” 为防意外发生,达素还是派出了大队的骑兵,将大兰山周遭区域进行封锁,以防楼继业趁清军未到之时突围。 军议结束,众将连忙布置任务,徐信更是要忙着收敛溃兵,倒是提标营中军副将于奋起在会后找来了他的女婿徐磊,到了帐中几乎是不做任何铺垫便直奔主题而来。 “贤婿,大战在即,有些话本不该现在问你。但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望你能够如实回答。” 明日如何围攻,所部处于一个什么位置,这些徐磊早已知晓了,只差明日一早的最后确认。按道理,这时候他确实应该巡视本部,而后休息,为来日大战确保一个充沛的精神。然而,于奋起并非是那等无聊之徒,此来必有要事,再加上身份的缘故,也由不得他如何。 “岳父大人但请直言,小婿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说到这里,于奋起的嗓门不由得低了几分,轻声向徐磊问道:“吾听说,逆贼李瑞鑫的母亲和meimei,如今就在你的家中,可是如此?” 这,本不是什么秘密,但是随着李家的家道中落而逐渐被人所忽视。如今李瑞鑫跟着陈文已经得到了明廷的广宁伯爵位,虽说伯爵早已烂大街了,但是作为如今声势日盛的陈文的心腹部将,其前途自不可限量。 原本,徐磊就报着这个念头打算在这上面骑墙的,为此他还欺瞒正妻,并确保其为此保密。然而此间却被于奋起突然提及,登时便吓了他一跳,甚至下意识的以为他的预谋已经被人发现了。 转瞬之后,徐磊便恢复到了常态,可是他在这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却无不映入到于奋起的眼中。凭借着老道的经验,于奋起立刻就弄明白了这其中意味着什么,甚至有此一问原本也是为了试探徐磊。 “如今天下谁属,还犹未可知,但是像咱们这样当年跟着大帅背叛了靖国公、出卖了弘光天子的叛徒,大明那边只怕是未必敢再收留。贤婿你能未雨绸缪,吾自然是为你感到高兴,但你还需记得,妾室终究是妾室,关键的时候,能舍才能有得。” 于奋起的话,只是提醒徐磊,大明那边即便有李瑞鑫在,他们这等田雄部下的身份也未必能落得了好。留着李氏,是一条退路,但也更是一个定时炸弹。这个妾室哪怕有了你的孩子,一旦被满清发现了,也迟早是个祸害。 原本于奋起就只有这么点儿意思,可他并不知道,因为女儿在徐磊家中设局蒙蔽其人,构陷李氏的事情东窗事发,这话听在徐磊的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番的味道——徐磊,你小子如果敢对我女儿不好,我于奋起就把那个姓李的小娘们的事情捅出去,来个鱼死网破! 自家内宅子里面的事情,却因此而受到生命的威胁,徐磊强压着怒火应承了几句,便回到了帐中。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竟始终未能入眠,甚至就连怒火也随着睡眠不足而越加的澎湃起来。 ……………… 对于王江突然联想到的那种可能,楼继业并没有作正面回答,只是在清剿败兵基本结束便开始勒令跟上来的工兵队带着大兰山上的壮丁和幸存的士卒砍伐老营周遭的树木,以增建参谋队认为他们所需的防御工事。 这项工作看起来很困难,但是清军在四年前已经焚毁过一次老营,周遭的树木多有被殃及的,以至于少有过大的树木存在。但是进入到夜间,便发现清军的大队骑兵游弋于山下。 对此,老营中的那些义军显得很是有些慌乱,毕竟他们在几个时辰前刚刚被击溃了一次,若非浙江明军来援,只怕他们已经彻底覆灭了。不过已经尽数抵达老营的飞熊营的将士们,却依旧是按照营官楼继业根据营参谋队的规划,在营监军官和营军法官的监督下该做什么做什么,对于清军丝毫不以为意。 “这里,就是当年大帅建立我浙江王师的第一个营头南塘营的地方——大兰山。” 老营的西营区,当年的那支南塘营最早成军和驻扎的那片区域,在那一次的焚毁后却并没有进行修缮。其原因,无非是人力不足,士卒和家眷的数量暂且还不需要那么大的营区,或许其中也有一些诸如洁癖之类的想法存在吧。 就在这片野草丛生、残垣断壁比比皆是的区域,飞熊营的营属监军官正如导游一般,带着一个局的将士参观这片浙江明军初起时的圣地。而那些将士们,竟也对这片荒败已极的地方渍渍称奇,甚至还很有一些试图从那些残垣断壁中找寻出当年陈文在此治军演武的一些痕迹出来。 “当年,大帅就是在这里,接受了故直浙经略兵部左侍郎兼左副督御史忠烈王公的任命,出任大兰山明军的第六个战兵营的主将。” “那时候,大帅带着的不过是他在山下招揽的几百壮士,连一个正式的番号都没有。可是等到了一个月的校场比武,甲哨却能以五十人一战击溃两倍于己的大兰山中营,那可是一支成军已有两年之久的老营头,而甲哨的伤亡不过只有五人,其中更只有一个是被判为阵亡的。正因为如此,故忠烈公才会赠以南塘二字为营号,为的就是在预祝我浙江王师能够如当年追随戚少保的那支戚家军一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王翊已经故去三年,其当时如何作想,大抵也只有王江或多或少还知道一些,其他人便是沈调伦、邹小南也不会知晓其真正用心。至少在旁人看来,王翊对陈文这个南下投军的义士、奇才有知遇之恩,而陈文以强兵报之,这也更加符合道德的常态。 当时如何,如今已成过往,就像是当年的那支大兰山明军一般。而现在的这支新的大兰山明军,却在得到浙江明军援助后直接就被挤到了边缘地带。 老营的防务全部由飞熊营负责,除了王江以及得到王江担保的沈调伦和邹小南二人还在协助调拨民夫,其他人则直接被请到了安置家眷和伤员的区域。美其名曰:安抚,说白了就是楼继业懒得听他们的那些“奇谋”。 就这样,大兰山老营内外井然有序的度过了一夜。到了第二天午后,打着提标、抚标的大队清军开始出现在山下,很快就将整个大兰山团团围困了起来。 利用围剿大兰山来引诱浙江明军,由于是山区,陈文也不可能一次性出动太多的军队,而这样清军就可以利用宁波、绍兴在手的优势从外围将援军围困其间,花费一些时日将其彻底歼灭。 这个计划,此间已经走到了最后的一步,差的只是将陈文手中的这个新建的骑乘步兵营彻底歼灭! 参战的清军包括提标五千、抚标三千和作为后劲的六千杭州驻防八旗,以及负责在南线拦截援军的三千定标,这一万七千战兵可谓是集中了浙江清军仅存的精锐部队,而他们为的只是围歼一个不足两千人的营头。 确定了山上的明军并没有趁夜撤离,作为此战的指挥官,田雄并没有急于攻山,而是要确保这支明军无法逃脱。 随着田雄一声令下,大批的民夫在清军的呵斥下挖掘壕沟、清除出一条没有树木的区域,其目的显而易见。就这样,接下来的一整天,山下的清军做着最后的准备。直到第二天,随着杭州驻防八旗抵达,田雄下令将火油和柴火倾倒在林边的树木,便点燃了放火焚山的第一把火。 强攻,必然要面临山林密布的问题。如果被包围的是别的军队也就罢了,浙江明军本就是以鸳鸯阵出名的,崎岖狭窄的地形中对于明军更为有利。再加上攻山军队受到山林阻碍不易展开的问题,想要将兵力的优势体现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设法将山林焚毁,才能全方位的包围老营。 山中无风,在火油的助燃下,很快就形成了滔天的烈焰,并迅速的蔓延开来。山中走兽开始慌不择路的奔逃,飞鸟则更是在空中腾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向着四下飞去,以至于清军不得向后撤出一段距离。 彻底烧毁了山林,哪怕那座老营里的明军能够在这场山火中幸存下来,也必然将会面临八到九倍于己的清军的围攻。 看着这弥天的山火,达素和田雄不由得流露出了大功即将到手的自得,甚至对山上明军竟没有在此之前发动突围都感到了不小的诧异。 “这姓楼的逆贼,看来也就是个马谡。” 乃是满清中高级军官必听的“军事教材”,在达素看来,失了街亭的马谡此间正好印证在楼继业这个前谋士身上。更重要的是,对于这场大捷,他更是信心十足。 “大帅说的是,那陈文用一个谋士来领兵,此乃天佑我大清也!” 一正一副,两位主帅的喜悦之情很快就弥漫于山下的清军联营。只不过,他们现在还并不知道,被他们留在南线拦截明军可能会出现的援军的定海镇标营大军,此刻已经与一支旗号绣着黄岩二字的明军营头遭遇于四明山镇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