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雷灾
不知不觉,又是数载寒暑。 昔年临安城内四时同出的奇景,早已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当年消息一经传出,非但惊动了皇帝,连那大元“帝师”八师巴与“魔宗”蒙赤行据说都曾现身城中,各路高手亦是纷沓而至,无不想要一窥真相。 盖因有道门奇人推测,这般奇诡变化,非是什么国之将亡的玄乎异象,而是城中有无上大宗师在妙参天理,堪悟天道,精神修为旷古烁今,已能影响现实,方才有此变化。 若说枯荣倒流、生死逆转的手段,也不甚稀奇。 那蒙赤行所修《藏密智能书》便是一种将精神力量转化为物质的奇功,由虚化实,成王成圣。 八师巴的《变天击地精神大法》亦是以精神修为独步天下,可堪悟生死,窥天地大秘,一念之下,花开花落。 然花开十里,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更有消息传出,中原“魔门”第一人“血手”厉工,曾于岳王庙遭遇不世大敌,而后远遁江湖之外,闭关潜修,应是……败了。 …… 八月中旬的临安。 烈日当空,凉荫所罩的山径上,突然响起一阵高唱之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这人腔调起伏婉转,步伐摇摇晃晃,微醉微醺,原是个喝醉酒的书生,手里拎着酒壶,披头散发,嘴里的嗓音也是含混不清,醉眼惺忪。 走出几步,书生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山径上还有不少来往的香客,以及游历天下的江湖中人。 见此情形,俱是默然。 而今德祐元年,新帝登基不久,元兵已攻克了兵家必争的安庆、池州,长江防线全面崩败,另有权臣贾似道领兵大败,朝野震动,大宋气数已尽,如无意外,这天下……亡定了!! 庙堂将死,然江湖上另有变动,暗流汹涌;传闻“战神图录”即将现世惊雁宫,还有岳武穆所著兵法“岳册”,这便成了众人最后的希望,妄想以此二书力挽狂澜,以逆大势。 奈何放眼天下,“无上宗师”令东来早已遁出俗世,难觅踪迹,余者一众高手,虽有名有姓之人不少,然真正上得了台面的却没几个;更何况那惊雁宫已有元兵驻守,还有与蒙赤行、八师巴相提并论的蒙古皇爷思汉飞,此人乃忽必烈之弟,地位尊崇,贵不可言,手下高手无数,谁能与之一争啊。 书生头昏脑涨,直到一个中年模样的高大汉子递过一葫芦避暑解渴的酸梅汤,咕嘟猛灌了两口,待到酸味入喉,顿时龇牙咧嘴,酒醒大半。 太他娘酸了。 书生脸色发青,正准备开口喝骂,只是瞧见汉子那迫人的气态,忙又一缩脖子,一溜烟的跑下了山。 “唉!” 汉子衣着普通,瞧得失笑,但又似想起什么不禁长叹了一声。 谁又不是忧国忧民之士,只是这世道,伤尽了天下人的心。 他于临安城内遍寻那位无上大宗师的踪迹,奈何这都转了大半个月了,全无半点头绪。 倒是那“岳王庙”里的守祠人说起了当年的一件怪事儿,有个紫红脸的白衣怪人曾指着檐下问其看没看见那里有人。 原本他尚且拿捏不准,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位无上大宗师是否真就存在,如今听来,应是错不了了。 厉工乃“阴葵派”的掌门,他若说檐下有人,檐下自是有人。 不想中原武林除了令东来竟还藏着这么一位盖世高手,若能请其出手,此番“惊雁宫”一行,想来定会胜算大增。 中年汉子也自顾自的拿起葫芦喝了一口酸梅汤,眼神漫不经意地扫过一侧的摩崖石刻。 沧桑斑驳,满是青痕绿苔的古旧石壁上,刻写着不少游人山客,文人墨客所留的字迹;石壁上还内嵌着一座莲台,台上盘坐着一尊高大魁梧的石像,落满风尘,灰旧斑斑,垂目披发,非僧非道,古怪的厉害。 正瞧着,他吞咽抿嘴的动作突然一顿,眼露异色,暗自“咦”了一声。 却见那石壁上不太起眼的一角,依稀落着两个字,烈日照下,不知是否眼花,居然泛起异彩。 “天……人……” 二字齐高,并排而列,饱经风雨。 汉子眼神猝然似电光一亮,他心头一动,走近一瞧,伸手擦了擦石壁上的苔藓,才见二字原来非是一体,一左一右,两字之下还有个“道”字。 天道! 人道! 汉子一时怔住,而后目放精光,心神大震,浑身气劲勃发之下,立时冲的发丝激荡,灰衣鼓荡,惊的蝉鸣齐齐噤声。 扫量了一眼,他已能瞧出来,这四字应是由两位绝世高手以指书成。 只因字韵各异,“天道”字痕笔迹好似流云清风,缥缈莫测,以字见人,这留字的人,应是位淡泊江湖,萍踪靡定的盖世高手。 莫不是令东来? 他心神大动,又瞧向那“人道”二字。 笔笔入石三分,似刀劈斧凿,银钩铁画,字痕刚硬粗粝,笔锋过处锋芒毕露,杀气太重。而那“人”字看似寥寥两笔,却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魄透石而出,端是气象惊人,更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江湖气。 若“天道”是令东来所留,那这“人道”莫非就是那位不知来历的神秘大宗师所刻? 汉子震撼莫名,他瞧着四字字痕,心中冒出个大胆的推测。 难不成二人见过了,还斗了一场? 可惜只余石刻,未见其人。 汉子心生无尽叹息,但转念又长长吁了口气,一改怅然若失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有此收获已不算白来一趟,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他复又看向石壁上的四个字,眸光游走,四字虽然只是字,但却暗藏韵味,当即在浓荫下找了块青石坐了下来,紧盯着,像是要从中看出点门道来。 山径上的人来来往往,转眼天色渐晚,已是日暮西山。 随着最后一缕天光暗下,汉子也起身欲走。 过了今夜,他也该动身前往“惊雁宫”了,几大高手早已相约,成败在此一举,成也罢,败也罢,但有的事总要有人去做。
他走到那石刻前,暗思良久,只似起了玩心,抬指一划,势如龙蛇。 “凌渡虚到此一游!” 此人居然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气王”凌渡虚,所习《先天功》据说已达登峰造极,前无古人之境,水火不侵,已臻化境。 却说正待离去,他忽见面前昏暗的石刻突然亮了一亮。 那“人道”二字竟如夜空中的一点星辰,又似纸上的一撮燃灰,泛起光华。 凌渡虚愣神片刻,脸色不觉一变。 这毫光散发之下,他只觉耳畔一切,身旁所有,俱皆远去,天地飘远,唯剩面前石壁最为真实。 “这……这是?” 凌渡虚瞳孔大张。 却见光华流淌,竟然倏然散作漫天金光,细看之下,金光闪烁,已变成一枚枚小字,流转变幻,明灭不定,浩若烟海,简直无穷无尽,充斥在天地之间。 太惊人了。 字迹变化,如水流淌,又如书卷铺展摊开般于那石壁上一一呈现在凌渡虚的眼前。 凌渡虚目睹这般奇景,原本震撼莫名,又惊又骇,可很快便被那无量字海中的万千经意道理所吸引,失神沉迷,难以自拔。 在他眼中,石壁上如有无穷字迹明灭跳动,不住变幻,本是晦涩难懂,可当他气息一运,心念散发,那些字迹逐一定住,而后化作一篇奇功妙法,落入眼中。 “先天无上罡气!” “念你心系天下苍生,此法予你。” 一个声音忽然落在凌渡虚的心底。 凌渡虚蓦然惊醒,回神再看,眼前无量字海已是不见,石壁也复如常,昏黑一片。 但他心念一动,脑海中确确实实多了一篇名为《先天无上罡气》的法门,居然与他所学的《先天功》十分契合,而且更为精妙。 凌渡虚面露感激之色,正想答谢,可等瞧见那说话的人,又是心神一震。 眼前寂静无声,哪有活人。 莫不是鬼? 他突然眼神一动,扭头望向那座嵌于石壁的莲台上。 石像如旧,未有变化。 念头一起,凌渡虚自己也觉荒唐,眼前石像石壳厚结,青苔满布,分明是个死物,绝无半点气息;亦非一年半载能够积下的,若是个大活人,早就渴死饿死了,便是那佛门善于打坐枯禅的高僧也不见得能做到这一步。 “凌渡虚必不负尊驾所望,若能窥得战神图录,功成身退,当与阁下共享。” 眼见神秘人不愿现身,凌渡虚抱拳以敬四方,而后远退。 山径重归寂静。 也不知过去多久,那尊石像突然眼皮一颤,颤下簌簌尘灰,紧跟着睁开了一双幽深眸子。 只他睁眼瞬间,天空“喀喇”一声,黑云重压,如山如海,雷光隐隐,电惊长空,无形中有一股窒息压抑之感弥散开来。 “终于……来了啊!” 一声轻叹,一声呢喃,石像起身,飘然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