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终铸无上杀意
雨势渐长,风声愈大。 时有山石滚落,时有罡风大作,时有雷电交鸣相和。 无名矮山许是常年经受风雨洗磨,下半截尚有山路可循,然越是往上,山势已成刀劈斧凿、陡峭光滑,已然无路。 “无路了!” 小老头忽从雨幕中杀出,弓着脚背,如野猫飞蹿,伏身点足而行,足尖一掂,已似蜻蜓点水般闪身掠出,与陈拙并肩而行。 见身旁人迎风冒雨接天雷,他眼中杀机大涨,抬手出掌,掌风掠过,雨幕只似塌下去一块儿。 山虽无路,可在陈拙脚下却能生生走出条路来,他身展猴形,纵跳迈足,轻巧又兼厚重,刚柔变化,一跃一掠,脚下落地分金,步步生印,一条猿臂同时撕破风雨,捣拳而至,以迎掌劲。 罡风卷过,风雨飘荡无定,二人衣袍猎猎。 啪! 拳掌相接,陈拙粗壮右臂骤然膨胀一鼓,崩雷般的炸劲已是透过手臂,发于右拳。 二人一触即分。 小老头后撤之余,身形迎风一展,于雨中腾挪一晃,刹那间周遭似是凭空冒出四五道飘忽身影,尽出拳掌攻来。 一时间四面八方尽是泼天杀机。 陈拙眸如冷电,这常人眼中几无先后的杀招,在他眼中却已有先后。 他双臂尽展,立掌成刀,手刀已斩出数记掌影,将那围转快攻一一破去。 而掌影亦有诸多变化,势尽刹那,暗藏崩拳、炮拳,两臂则似绵软无骨,可抽打运掌之下,螺旋劲力暗提,本是伤痕累累,满是血污的手臂立时收紧,强行封闭毛孔,筋rou拧转成劲,已将雨幕抽碎成雾,碾成齑粉。 二人步伐走转、步调转换之间,沿途山石峭壁无不遭受波及,似被铁鞭铜锤击中,龟裂爆碎,留下一道道拳印鞭痕。 可这一幕落在小老头眼中他却眼瞳急颤,这不是自己那布棍的打法么。 再看陈拙那由猴形渐渐回正的身姿,更是心神狂震。 化劲,化尽关隘只是寻常,化尽打法方为精深。 天下象形拳层出不穷,所谓象形取意,为的是仿其发劲之巧妙,摸索其中的关窍,故而需得追逐形神兼备,已得其秘。 可有人劲力大成,却能将形神之妙内收入骨,神意敛藏,返本还真,无须拘泥一招一式,然拳脚劲力不减分毫。 如此便是化尽打法。 而他眼前这小子心中只似有无穷天地,这才交手多久,已有这般气象,而且还在与他一次次的交手中不断磨合脱胎换骨后的身体,打法亦是不断完善,先前还左支右拙,如今已有反击之力。 正这时,忽有血腥弥散。 陈拙冷白的面容上,乍见鼻孔溢血,很快连眼耳都有血迹渗出,七窍淌下一缕殷红,场面瞬间惨烈。 “哈哈哈,小子,真是天要亡你,你这上接天雷的手段确实当世一流,可如今头悬雷池,万千雷鸣岂是你一具凡俗rou胎能承受的,若在山下伱尚能接引成劲,如今越是往上,你恐是自掘坟墓!” 小老头“咦”了一声,观之一怔,但旋即又快意的大笑起来,好不幸灾乐祸。 似觉大局已定,他攻势一缓,忽从怀中取出一小朵灵芝,轻轻咬下一口,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收起。 正待化去药力,积蓄杀招,将面前这祸害彻底斩杀,不想对面的陈拙竟也从怀里取出一物。 那是个锦囊,囊口一开,数条早已准备好的细长参须已被陈拙神情平静的咬进口中,含进嘴里。 “千年老参?” 老头的笑容僵在脸上,额角筋rou不停抽搐,放回的手在半空顿住,又把那那朵灵芝取了出来,张口一裹,两腮蠕动,死死盯着陈拙,齿间已传来咯吱吱的磨牙咀嚼的动静。 本以为是毫无悬念的一战,可战至如今,此子从起初的不堪一击到勉强招架,再到现在相互僵持,酣战难下,个中心绪变化实在是……一言难尽。 不断于厮杀中明悟成长……这他娘的就是个妖孽啊!!! 直至看见陈拙拿出那千年老参的参须,他终于似是做下了什么决定,昂首张口,一吞风雨入喉,冲尽了口中的药味儿。 陈拙眼神从始至终都锁在对方的身上,见其气势大涨,鲸吞天地,便知要搏命出招了。 果不其然, “小子,这原本是我为了对付那个姓甘的琢磨出的杀招,如今便由你首试!” 平淡言语,似藏惊涛骇浪。 小老头忽如蹲马一沉臀尖,虚坐悬空,双拳一握,胸腹鼓荡颤动,唇齿明明紧闭,然其腹中却渐生动静,先是咕噜有声而后又其声大作,竟势成龙虎,如卧虎起身,蛰龙游腾。 阵阵虎啸龙吟之声在其腹中交转回荡,透体而出,在风雨中传开。 山上碎石,石上雨水,皆受其力,尽在微微颤动。 道门龙虎劲!!! 想是化去了那药力,小老头瘦小身形竟渐渐起了轮廓,宽大袍子徐徐被撑起,塌瘪的皮rou也都饱满起来,有了肌rou的纹理。 定睛再瞧,那雨中已不见老者,而是一位黑脸瘦汉,长脸秃眉,顶上无发,耷拉着一双眼梢下垂的三角眼,眼中神华忽明忽暗,如在酝酿石破天惊的一击。 陈拙眼泊轻颤,回望了眼来路,忽又仰首望天,看着那如黑渊倒悬的天空,感受着恐怖的浩瀚天威,嘴里的参须早已嚼碎入喉,在一次次自虚空接引而来的奇劲震荡下,药力亦是在飞快于身体中散发。 心念一动,原本随意而动的天罡劲,此时彻底放开,将那头顶雷鸣所生的鼓荡之劲疯狂接引入体。 随着心肺不住的膨胀收缩,他体内的气血已在飞快调动游走,奔腾如浪,雨水下的苍白皮rou已在rou眼可见的变红,竟渐渐激起缕缕白气。 陈拙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平静,生死当面,唯有坦然。 他面迎风雨,轻声呢喃,“我陈拙也算与天地共鸣了,若老天有感,晓我变道之念,今日便助我斩眼前大敌,以证己道!” “它若有感,这天下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饥荒灾祸了。” 小老头身形一直,沙哑嗓音已转清朗,冷漠平淡。 “小子,这人间沙场注定各有成败,老夫今日六感自蔽,与你一战!” 话甫落,他忽一挺后脊,大龙如弓蹦弹一震,人已如箭矢扑来,竟是形意拳的“龙形搜骨”,腰胯一扭,脚下势如虎扑,连“虎形”的打法也得了;非但如此,此人以那道家“龙虎二劲”驭这龙、虎二形,想法精奇,委实不俗。 而且,似是合击之法。 “且来一试我这招‘龙争虎斗霸天下’,杀!” 杀气扑面,陈拙并无多少繁复招数,跺脚一蹬,人已大步流星掠出。 光秃的山径上,两道身影似如离弦之箭,破风穿雨,直射山顶,然彼此飞逐,你来我往间,就好像两条兴风作浪的妖龙,碰撞出惨烈厮杀。 血水飞散,陈拙浑身暂时封闭的伤口如今在不停的狂乱碰撞下已再次绽裂,浑身染血,但转瞬又被雨水冲去。
他使的是形意五行拳,虽变化不多,然却是形意十二大形之根,万变皆由此而来。 手毒如那扑羊饿虎,却是再运崩拳,誓要以血rou之拳凝出无上杀念,粉碎眼前这拦路巨石,阻道之人。 下一秒,拳下血rou横飞,已难辨彼此。 重复青春之貌的小老头此时亦是打出了真火,双眼圆睁,目眦尽裂,脸颊上血点飞溅,大龙起伏似要飞腾上天,以展其速,双手则是探爪翻拿,十指粗壮如杵,如虎添翼,其速惊人。 推拳起肘,翻爪振臂,二人一路厮杀而上,留下一缕血线,沿途山石亦是多出诸多拳印爪印,血迹斑斑。 雷鸣相和,一道道雷霆如狂鞭般于天地间落下。 双方互斗二十余招,攻守来去打法竟全无破绽,人已至那山顶。 天穹上墨云高悬,似触手可及,然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落在二人心头。 天威浩瀚! 但二人拳脚下的厮杀仍未休止,登临山顶,陈拙浑身气机、杀机已是攀到极致,人发杀机之道似要上接那天地杀机,双目赤红,眼角血水蜿蜒,齿间逆血滴落,耳、鼻血水外流,双拳血rou模糊,可谓惨烈到了极致。 小老头浑身见血,然却无伤。 可甫一攀至山顶,他脸色却是变了,头顶天发杀机,面前更是有股欲要上接青天的冲霄杀意。 山顶光秃,寸草不生,有一块数米高低的顽石屹立不倒,半嵌其中。裸露的石面早已被雷火闪电劈的焦黑,尖峰处在雨水的冲刷下隐隐露着斑驳陆离的金属光华,原来是一块巨大的铁精。 听着头顶轰隆隆酝酿的雷气,感受着那令人悚然的压迫感,小老头的眉宇间忽然轻轻一颤,进势莫名的一缓,似是想要退去,招架之势竟也鬼使神差的一缓。 可下一秒,一颗拳头已携滔天杀机而至,挤进他两手之间的空门。 不好!!!! 几在瞬间,小老头蓦然惊醒回神,脸色狂变,而后转为歇斯底里,双手探爪回收一沉,想要阻这进势如炮弩的一拳。 来不及了!!! 那就不守了。 小老头两肋一收,胸膛内塌,双肘一摇,如大鹏展翼,同时抱拳拱手,如撞重锤般捶向陈拙胸膛。 夫子三拱手! 电光火石间,两道厮杀恶战多时的身影终是齐齐定住。 “噗!” “噗!” 两声异响,合一而发。 陈拙胸膛中捶,口呛血箭。 而他对面,那黑脸瘦汉却是布帛破裂的声音。 一记手刀,破衣而入,没至手腕,贯入胸膛。 瘦汉似有怔愣,双手一沉,想要拿住陈拙的手腕,只是随着胸口那阵阵的剧痛传来,他双眼赤红的望着面前人,张开的嘴里含混出声,却无一字,血水狂涌。 陈拙面无表情,抖臂一抽,攥出一颗犹在抽搐的心脏,另一只手同时闪电般探出,扣其脖颈,振臂往后一抛。 瘦弱身子拖着一蓬血雨已然飞起…… 下一刻。 “轰!” 陡听一声雷鸣,当空散下一团血雨。 “啊!” 长啸破空,杀意退散。 再看去,无名矮丘之上唯有血腥弥留,雨幕之中,一人如箭远去。 这算是补昨天的那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