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神州聚义,歃血为盟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王五之言,振聋发聩,似铁撞金钟,犹若一字万钧,携屋外轰隆雷鸣,震得屋瓦皆颤。 屋内诸位武道宗师听的缄默不语,神色有异,屋外三教九流、绿林商帮的代表也都听的沉默,瞪大了眼睛, 那偷摸混上来的小说家脸色涨红,热血沸腾,颤抖着端起别人喝了一半的茶水,润了润发干的嗓子眼,凝神细听,下笔如飞。 楼里动人的曲子,似是也因此言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心神为之一颤,听的失神。 “我是个武人,诸位也是武人。咱们打打杀杀,舞刀弄枪了一辈子,可到头来世道却变了,刀兵之利,难敌洋枪火炮。” 王五捧了捧自己右边空荡荡的袖子,脸上瞧不出表情,缓声道:“说出来也不怕诸位笑话,我这条胳膊是在洋人入京的时候丢的。” 他又瞧瞧北方武林同道,才慢条斯理地道:“不光是我,还有燕青门、鹰爪门、披挂门、大圣门,北边各门各派的好手都死伤不少;有的门派一代只传三两人,全死在了洋人的枪口下,绝了香火,令王某好生心痛……” 王五视线在堂内转了一圈,望向宫宝田,道:“连同八卦门也折了一位宗师,那人姓尹,诸位也知是谁。” 提及尹福,一直稳坐不动哪怕是受人挤兑也不曾开口的宫宝田脸颊肌rou陡然一抽,抬了抬眼,迎着王五那双赤诚的虎目,有些心颤。 丁连山也好似没了先前谈笑风生的随意劲儿,似是要听个清楚。 屋外有人好奇开口,“王五爷,那位八卦宗师不是死在陈爷的刀下么?” 王五缄默数秒,朗声道:“他是为了救人,最后借着我徒儿的刀子走的。” 闻言,宫宝田身形剧震,猿眸一阖,眼角湿润,但很快又被怀里的宫若梅拭去;丁连山也搭下了眼皮,垂了头颅,将神情五官藏在了阴影中,没了喜怒。 师父师父,恩师如父。 同门弟子中,犹以他二人最得尹师看重,得其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初闻尹福惨死,二人也曾发过雷霆之怒,动过滔天杀念,但转瞬一想又觉蹊跷,尤其见了那尸体,只得忍了心中苦楚,压下丧师之痛。 至于大是大非,谁对谁错,岂是一言能道尽的。 身在庙堂,如履薄冰,四品侍卫统领又能如何,在武门里那是顶了天,可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就是条狗,卑贱如蚁,一个不慎,难逃万劫不复的下场。 庙堂,又何尝不是江湖。 跳进来,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自己也就罢了,可还要顾忌家眷亲友,同门手足,岂能尽随人愿。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程庭华眼角发红,倏然接过了话,拔着嗓音沉声道:“此事便由我这八卦门的自家人来说,我师兄,是身中数十发洋枪而重伤,遂引刀自戮。” 南北武林听闻此言讶异之余又多有不解的地方。 陈拙眼皮颤了颤,刀眼一垂,按着古玉的手,接过话茬,“不错,尹师伯是用我的刀子走的,掌毙数十位洋毛子,救了三十余人,多是妇孺老幼,受了拖累,拼着重伤之躯,又与一支洋人枪队恶斗了一场,方才倒下,不负宗师之名。” 王五长叹一声,“从今往后,我王五佩服他。” 又有人问,“那为何借陈爷的刀啊” 陈拙见王五朝自己颔首示意,沉吟了一会儿,不答反问道:“不知诸位老前辈,若是有一天让你们挑个死法,是被洋人用枪打死还是被武门中人用剑刺死,你们会选哪种?” 一位北边的老前辈,手里把玩着一只景泰蓝鼻烟壶,嗅着壶口的味儿,混不吝的嘿嘿笑道:“老子就是被尿淹死,也绝不愿死在洋枪之下。” 这人身段精瘦,五官透着股人老成精的活泛劲儿,项盘长辫,坐的半斜半仰,盘着条腿,乃是赶来帮拳的燕子门李三爷。 陈拙坐在太师椅上,眼神复杂,语气平淡地道:“我当时只当尹师伯是为了护住自己的脸面,护住八卦门的脸面,如今几经波折,感悟颇多,回头再看,蓦然惊觉,他为的原来不是自己。” “他死前说过一句话,他说‘功夫练的再高,终究还是敌不过洋枪’。我那时只以为他心中凄凉说的是恨话,可直到回想起他撑着身子死在我刀下,方才醒悟,尹师伯这是不想把武门的念想毁在自己的身上。” “一代宗师,死于洋枪之下,一世之功,难敌一枚弹丸,试问传了出去,后来者还愿意学功夫么?武学千年,多少东西眨眼烟消云散,得毁多少人多少门派的念想?” “好!说得好!尹老鬼也算求仁得仁,成全了自儿个,我燕子李三敬他一杯!” 李三爷头发花白,脑门冒着发茬,原本沟壑纵横、满是沧桑的老脸此时却紧绷肃然,绷平了褶皱,一双眼睛精光大放,拍着大腿,取过了身旁的酒盅,自斟自饮,喝了一盅。 满座中,不少北边武门同道都感慨良多,心绪复杂。 过往恩仇似是也都随着一声叹息一一释然。 陈拙有感而发地道:“咱们武门重脸面,凡事都得讲個面子,藏个里子,可放大了瞧,咱们既是武人,又是中国人,还有面子可讲么?里子又是什么?尹师伯引刀自戮,已是回答了我这个问题。” 他气息一沉,眯着刀眼,接着道:“就算功夫敌不过洋枪,注定没落,那也得传下去,拳脚功夫就是面子,练的那口心气就是里子,拳脚能输,心气散不得,洋枪厉害,杀得了人,见得了血,打不散咱们的心气。” 他忽轻声问道:“拳有南北,莫非咱们练的那口气也能分南道北?” 嗓音虽轻,却如平地起惊雷。 众人闻之无不动容。
屋外几个尹派弟子泪流满面,怀里还抱着尹福的牌位,原本是想着在此讨个公道,然而听到这么一番话,似乎什么都已不重要了。 “人活一口气,气断了,也就死了;喘的短,那叫窝囊气,不生不死,还不如断气;喘的长,连起来,才能吐气扬眉,活的畅快。” 说话的是苏灿。 老人辈分奇高,身旁还坐了一位瞧着有些落拓的年轻汉子。 然此人看似落拓,人却丰神,穿了件寻常的黑色袍子,面貌俊朗,不似满座武人,倒更像是个读书人,眉宇间充斥着一股文气,手中持一把乌金铁扇。 一位南方拳师喝道:“休要小瞧吾等,国难当头,何来南北,咱们武人不懂多少大道理,但尚有满腔热血可洒。” “不错!” “是极!” …… “王五爷不妨直言,此事却该如何?” 屋外有人尖着嗓子开口,似是等不及了。 “莫非要南北武林融合?” “当真一大幸事。” “不错,王五爷且说说那‘神州盟’为何意?老头子已忍不住想要痛饮几杯,生平逢此幸事,也算死而无憾了。” “王五爷,您先前曾言要干一件大事儿,不知何事?” …… 王五一摆手,喧嚣之声立时一散,他环顾热切激动的众人,眼神恍惚,语气复杂地道:“一人之言,终究只能传达诸位,散于数丈之外,即便心念再盛,此事却是难图其速,但是……既有诸位英雄豪杰,王某相信,即便所隔江山万里,终有一日,有人能将吾等所念所想付诸于行,致南北再无隔阂,连成一口气。” 外面有人却是急了,正是那小说家,“王五爷这是为何?此事儿既然由您开了口,自然也该由您促成这场壮举,何故托于后来者?” “不错,王五爷,您何不亲自出马?” “王五爷,莫非,你们去干的那件大事儿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么?” “我听闻王五爷、李老前辈他们都已在北边儿立了坟,难不成抱着必死之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 眼见众人议论纷纷,王五虎目大张,单臂立起大旗,满身江湖气,眼中又有冷厉杀机、高昂战意,嘴上却淡然笑道:“吾等本以为武道没落,只能终于乡野,了此残生,不想北方有敌,自然得趁着气血犹雄,再赴那人间沙场,与之一决高下。” 他抖了抖手里的大旗,嗓音一拔,雄浑嗓音在屋内回荡开来,“所以,王某便想在此竖杆大旗,留个念想,由在座南北高手,神州聚义,歃血为盟,如此南北合一,是为……” “神州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