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南下
一夜动荡,纷乱的京城里杀戮还未休止。 不少义和团的团民被人出卖给了洋人,接连遭到围剿枪决,枪声断断续续一直就没停过。 天色渐亮,一具具摞起的尸体被驴车、马车拉出了城。 眼下正是酷暑,恐惹瘟疫,尸体不是被填柴焚烧,便是掘坑掩埋。 几个和侵略军搏杀了半夜,累的筋疲力尽的尹派八卦弟子刚喘了几口气,就听有人传来消息,说是在送出城的驴车上瞧见了尹福的影子。 等一群人火急火燎的赶过去,从蝇群盘绕的尸坑里找到那千疮百孔的尸体后,无不跪地嚎啕大哭。 细一查呀,老人干瘦的身子骨上竟中弹六十多发,刀口九处。 但瞧着那贯穿心口的一刀,几位尹派门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放眼整个京城,与尹福结过怨且还能使得这一手惊世骇俗刀法的,便只有一人。 二者虽说辈分有差,实力有差,但见恩师惨死,几个尹派八卦弟子少不了被恨意迷了心窍,瞧着老人满身的弹孔,一个个自然而然便联想出诸多波折变故。 更不巧,这逃出的百姓中,有人识出了尹福,只说是昨夜被其救下。 如此一来,在几個尹派门人眼中,便是恩师因救人身负重伤才会被人所趁,命丧黄泉。 不出半天。 “陈拙!!!你给我滚出来!” 荒村之外,多了口棺材。 几个尹派弟子俱是披麻戴孝,双眼通红,背后背着刀子,杀气腾腾。 王五闻声走出,瞧着尹福的棺材,神色好不复杂。 二人苦斗了小半辈子,各有坚守,互为敌手,但得知这本该随西太后出逃的老鬼竟然肯在洋人的枪弹下舍命救人,王五突然又都释然了。 但对于陈拙趁人重伤将其斩杀的说法,王五绝然不信。 程庭华怒斥道:“干什么?洋人还没走呢,你们几个就要窝里反?” 几个尹派弟子跪地痛哭,“师叔,您来来看看吧,看看师父他老人家满身的伤,那得多疼啊!” 程庭华闻言亦是目中泛泪,还想再说,却被王五拦下。 “可否让老夫瞧瞧!” 老人走到棺材前,瞟了眼尹福的尸首,最后把目光留在了对方的双手上。 但见尹福掌心一抹狭长的刀口外翻着皮rou,王五用了一辈子的刀,自是瞧得出来入刀的走势和握刀的姿势,那刀口由虎口而入,外宽内窄,分明是手心朝上反握利器所致。 若是厮杀擒刀,寻常人都知当擒刀脊,怎会擒那刃口,更别说尹福这等掌法宗师。 不过,他并没就此点破,沉吟片刻,道:“他是我徒弟,做错了事儿,就该由我这师父承担,你们若想报仇,大可取老夫性命,王某绝无怨言!”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瞧瞧王五断臂重伤的苍白脸色,神情几番变幻,而后一止哭腔冷声道:“王五爷义薄云天我们服气,但您这徒弟我们绝不会放过,既然程师叔不肯替我们出头,那便只能我们这几个不争气的徒弟替师报仇了……我要和姓陈打擂,是个爷们儿,就出来接下,莫要龟缩不出……” “我来!” 左宗生脸色难看,冷哼一声便要站出来,却被王五训斥退下。 “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弄清楚了再计较也不迟,还是先让你们师父入土为安吧……再者,我那徒弟已经走了。” “走了?” 几个尹派弟子霍然抬头,见王五神情悲怆怅然不似有假,又瞧瞧其他人,俱是默然,不觉怔愣原地,几息后又跪在棺材前痛哭起来。 等哭过几声,几人阴沉着脸起身,扛着棺材转身便走。 但临转身之际,这些人留下了一句话。 “那就劳烦给他姓陈的传句话,甭管他逃到天涯海角,会有人找他报这血海深仇的!”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变了脸色。 八卦门虽以程庭华为掌门,但一明一暗,尹福当年便为暗门弟子出身,如今八卦暗门弟子也多是由其调教出来的,干起杀人的活计那可是一个比一个心黑手狠,走的就是个暗杀路数。 “那伤口我看过,有些古怪,虽说有和我那徒弟交手的痕迹,但心窝那一刀不太对。” 哪怕陈拙已经亲口说过尹福是他杀的,王五也不会相信。 左宗生急道:“师父,师弟老早就跟我说过,他杀人只喜欢在两肩之上下功夫,绝不会在人心窝捅刀子,更不会趁人重伤出手……” 王五扭头怒斥道:“尽是些废话,我也信他,可那有什么用,莫说他走了,便是他没走你以为这件事儿能说清楚?” 左宗生忙问,“那咋办?” 王五沉声道:“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他不想说明白,那就有不说明白的道理。” 程庭华语气复杂道:“说不清楚的事情,只能拳脚上论。江湖来去,不过一横一竖,这件事儿只能靠他自己了,扛过去,一飞冲天,扛不过去,成了别人的踏脚石,被人打死。” 老人说完又回头看看身后的朝云,这丫头彻夜未眠,眼下又得知陈拙不告而别,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恍惚。
“别慌,那小子也是为了保护你,跟我们几个老东西在一起,守着一大堆破规矩,难展拳脚,这一走天底下八成又得出个不得了的人物,迟早会再见的。” 众人沉默半晌。 左宗生忽然红着眼问,“师父,这京城还守么?” 王五看了看自己的断臂,又看看身后俱有损伤的众人,望着那一张张疲惫的面孔,似乎比昨天又少了许多,他长呼出一口气,眼中倦意更深,“吾等虽有心杀贼,却已无力回天,罢了,回去吧!” 很快,又有人送来消息,西太后出逃前发下上谕,视义和团为乱国之贼,乃京津陷落之祸首,命各地清军予以剿灭。 外敌未清,本就举步维艰的义和团立时又遭清廷围剿。 两方夹击之下,不少豪侠义士、残存的团民,尽皆心灰意冷,散向各方。 受王五之邀,程庭华携家眷、弟子去往了河北避难…… 立时数月,席卷北方诸省声势浩大的义和团运动,终是大势已去。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京城外的一支车队里,马车上,有一刀眼汉子正精赤着上身,屈腿而坐,面无表情的吃rou饮酒,任由身旁须发半白的老者在他身上下刀剜rou,将嵌入皮rou中的火枪弹丸一一取出。 老大夫看着面前人满身的窟窿,居然还能风轻云淡、无动于衷的吃饮随意,嘴唇不由得颤了颤,但下刀的手却很稳,烈酒煮过的刀子贴着精悍紧绷的皮rou划开一道血口,已开始挑筋拨rou,将弹丸给剜出来。 “用适才煮过的针线缝上。” 刀眼汉子开了口,嗓音沙哑,似金铁刮擦。 这时,马车外有人说道:“大护法,东西已经给梁姑娘送去了,王五爷他们也已逃出险境,只是八卦门那边出了点动静,因那尹老鬼的死发下了江湖悬赏,誓要找您出来……还有人说您行事不端,背叛师门,入了……咱们圣教……沦为邪道一流……用不用属下让他们永远闭嘴?” 刀眼汉子神情不变,轻声道:“随他们去说吧,放眼古今英雄,成大事者,有哪个不是在正邪黑白之间周旋辗转呢……我不做英雄,但我欲成大事……让人把那些投效洋人的货色都杀了。” 马车外的声音回道:“已经在动手了。” 刀眼汉子瞟了眼外面的狼藉世道,一放帘子,合上了眼。 “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