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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九、为汉家筑脊梁

    第330章为汉家筑脊梁

    未时末。

    此时的潘家东街出现了奇景,平时深居简出、难得一窥真颜的众多大佬竟然都出现在了这条长不足二百丈的街道上。

    齐国宰相范恭知、兵部尚书张纯孝、礼部尚书许德让,以及金国大兴府尹、此次金国使团副使高庆裔

    他们的出现,自是因为楚王和金国正使李俦的对峙。

    外交无小事,按说,双方知道了彼此身份后,该换个稍微私密些的场合再议今日孰是孰非,可高庆裔的态度相当强硬,楚王却也寸步不让,以致僵在当场,双方连移步细谈的兴致都没有。

    与此同时,临街茶楼二楼靠窗的好位置,相继迎来几拨打扮各异的客人。

    清雅堂二楼,坐的是周国礼部侍郎陈诚之。

    隔壁茗静楼二楼,则出现了夏国翰林学士焦景颜的身影。

    他们自然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恨不得双方当场打起来,接下来再全面开战杀个你死我活才好。

    下方,作为此次接待使团的负责人,礼部尚书许德让不停穿梭在对峙的金齐双方。

    只不过,习惯使然,许尚书在面对金使时总会下意识弯了腰,回身向齐国大臣转述上国言语时,那腰身又会不由自主挺的笔直。

    一时竟分不清他是哪边的人。

    来回奔波几趟,许德让烦躁的擦了擦额头汗水,怨念满满的对范恭知道:“范相,今日之事对错不是明摆着么?保安州军士生事在先,上国李制诰大度,已宽宥淮北军士,只需将保安州军士交于上使处置,再赔些汤药费,此事便可揭过。却不知诸位还在犹豫什么?果真忘记大金军威了么?”

    大金军威,范恭知记忆犹新,但此事他做不得主啊!

    旁边那位当街坐在椅子上、有人帮忙打着遮阳伞、身后站了六家将门子弟的楚王不吐口,他范恭知哪有本事交出三名保安州军士。

    并且,此事楚王还真有权过问.枢密使,名义上统领全国兵马,这保安州的三名军士自然也归他管辖,他硬拗着不交人,俺老范又有啥法子。

    旁边,张纯孝替范恭知解围道:“许尚书,你再与上使好好言说一番。上使侍卫又没受什么大伤,保安州这三名军士就算了吧,多赔些汤药费如何.”

    许德让皱眉,瞥了眼悠哉悠哉的‘惹事精’陈初,顿足一叹,转身去向了李俦那边。

    和想象的差不多,金国副使高庆裔一听许德让转达的意思,当即连讽带吓的将许德让骂了一顿。

    后者除了连连赔笑,任由唾沫性子喷了满脸,擦都不敢擦。

    总之,高庆裔翻来覆去就那几句‘下国无礼’、‘大金若一怒兴兵,管叫你伏尸千里’.

    但旁边的李俦却清楚,高庆裔不过是在唬人罢了。

    今日之金国,朝堂内同样问题不断。

    几年前,太子病故,自此金帝完颜性情大变,溺于酗酒yin乐,且常常乘醉杀人。

    皇弟完颜元、完颜查剌、皇后裴满氏及妃嫔多人皆遭杀戮,群臣无不震恐。

    直到去年,有一自号玄通的道人,经海陵王举荐,献神会三清果于帝

    金帝一日嚼食六六三十六枚后,当日便进入飘飘欲仙之玄妙境,隐约可与仙人神交。

    金帝龙颜大悦,封玄通道人为护国法师

    这国师不止会炼制神会三清果,且有一件可凭空生火的法器,凭此两样神通,玄通在金国贵族中坐拥无数拥趸。

    金帝虽依然不理朝政,但有了神会三清果之后,他好歹不再酗酒杀人。

    是以,某些不信鬼神的大臣,对玄通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想,这妖道今年又进献了两枚所谓‘九天玄女’画像于金帝,并言道:若能东渡扶桑请两位玄女来金国与皇上双修阴阳,可增皇帝福寿

    对玄通早已深信不疑的金帝竟仅凭两副画像,开始招拢全国工匠于金州造舰。

    为此,不惜拆毁大臣家的房宅梁柱取材。

    此举自然引起一片怨声载道若不是海陵王苦苦支撑,金国朝堂只怕早生乱象。

    以上种种,都是大金不宜此时开战的理由。

    再者,今日之事,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齐国稍微顾全些金国脸面,也不至于闹到刀兵相见的地步。

    再就是,昨日刚收了陈景安的好处,今日总要为对方转圜一二。

    想清楚这些,李俦撇开了正在讨价还价的许德让和高庆裔,越众而出走到陈初身前一丈的距离,先看了看陈初,又看向了陈景安,道:“金于齐,有造就之恩。两国即为父子,也是友邦。本官实不愿因些许小事坏了两国邦谊。”

    眼瞅对方给了台阶,陈景安抢先道:“李制诰有宰相之量!既如此,此事就此作罢吧,我方愿出银万两,赔与天使侍卫作汤药之资.”

    不怪陈景安着急抢话,他最担心的便是陈初将李俦递来的台阶给踹碎喽。

    他可不清楚目前金国朝廷的动荡,

    陈景安还有些不理解陈初为什么会这么早和金国使臣生出冲突,毕竟陈初目前对齐国的消化远未达成。

    淮北系最需要的就是猥琐发育的时间。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就成为了陈景安心中的最优解,比起正在按部就班发展的大事,赔点钱这点窝囊气算什么!

    陈景安甚至准备替陈初背了‘软弱’这个锅,以免影响后者在淮北、在将士中的英武形象。

    这些都是来不及与陈初细说的心理活动,但陈初稍一沉吟,却也理解了老陈的苦心。

    那厢,同样不想把事情搞大的李俦用了几息思索,随即点头道:“如此也好,正应了那句化干戈为玉帛嘛”

    赔银一万两今日参与打架的金人侍卫也才十人,一人可得千两,勉强说的过去。

    闻此,站在陈初身后的折彦文、佟琦、荆鹏等人齐齐松了口气。

    对他们来说,保住了保安州军士的性命,又没将事情闹大,一万两真不算多。

    倒是为陈初撑伞的毛蛋有点不舒服,俺们淮北军历来只会让人赔俺们钱,何时赔过别人啊!

    即便这钱不用淮北军出,毛蛋也很不爽。

    正此时,却忽听半天没说话的陈初笑着补了一句,“银万两,显不出我大齐诚意.不如这样吧,再加金千两,铜千斤。李制诰以为如何?”

    李俦怔了一怔,方才甫一见面,正是这年轻枢相自报家门才将此事闹到双方不好下台的局面。

    便是凭味道,也能闻出他身上的跋扈之味。

    这种人怎会好端端主动加码赔偿?

    陈景安也着急了,唯恐陈初说反话来硬的,坏了淮北好不容易拼下的基业。

    陈初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侧头朝陈景安笑了笑,后者见他目光深邃,不像是愤怒之下的信口雌黄,这才强忍着没开口。

    那李俦思良几息,也猜不透陈初的意思,便笑道:“那便依楚王之意吧。”

    陈初点点头,却又道:“但,礼记有云,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若将金银直接赠与金国勇士,恐贬损了金国勇士的人格.”

    ‘这帮二十年前还在茹毛饮血的野人算甚君子!’

    若不是李俦身为金臣,只怕当场就将这句甩到陈初脸上了但,否认本国将士不是君子,这话李俦没法说。

    不等李俦反应过来,陈初忽然起身,负手而立,环视四周熙攘百姓以及茶楼中的士子官员、使臣外将,高声道:“久闻金国将士悍勇无匹,不如,我们就以此笔金银为彩头,制作金、银、铜牌百面,奖赏冠亚季军”

    旁边,金人自有翻译,将陈初的话翻译给了金国军士。

    金人短短十几年横扫辽周,自是对本族勇武极为自负,那翻译刚一说话,便有金人起身吵嚷,似乎恨不得当场就要和娇弱汉人比试一番,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勇士。

    李俦回头一看,见侍卫兴奋异常,他却皱眉沉思片刻,问道:“不知楚王想比试什么?我金国来使是为了吊唁齐帝,若齐国出现了死伤,恐是不妥。”

    陈初哈哈一笑,道:“是极。若持刀拿枪比试,那不就成打仗了么,确实不妥。不如,我们比试蹴鞠、三百尺短跑、三百尺乘以四接力跑、二百尺射箭、举石锁、掷标枪”

    须臾间,陈初说了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余项目。

    李俦有些听过,有些却闻所未闻但他一个四体不勤的读书人想来,金国军士悍勇,这些比拼蛮力、脚力的游戏,自然金人更占优势!

    再者,若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不敢答应,倒显得他金国害怕似得。

    于是,李俦凭着直觉点头应下,“好!那咱们择日择地比上一比!”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陈初爽快一笑,忽地转头看向了临街茶楼二层,朝扮作看客得夏使焦景颜、周使陈诚之朗声道:“陈大人、焦大人,敢不敢遣你使团中的军士,与我齐国儿郎比上一比!”

    “.”

    “.”

    看热闹看到自己头上了。

    楼下百姓齐刷刷抬头看了过去.

    焦、陈二人只得起身,国与国之间,拼的就是个气势,若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退缩,回国后也不免被言官以‘损伤国格’为由参一本。

    而历来最喜看热闹的东京百姓已在楼下鼓噪起来。

    ‘敢不敢与我齐国儿郎比试’的喊声响彻潘家东街。

    被架起来的两国使臣见此,终于先后朝陈初拱手道:“也好,我大周就借此和友邦比试一回。”

    “算我大夏一个.”

    七月十六,申时三刻,东京城潘家东街。

    首届四国运动会在一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敲定.

    只有陈景安若有所思。

    当日。

    折彦文等人跟随陈初一同回府,待陈初重新布上酒菜,年纪最幼的佟琦不顾旁人在侧,当场单膝跪地,颤抖着声线唤了一声“谢兄长搭救!”

    陈初扶他起来时,佟琦已是泪流满面。

    年轻人嘛,易动感情.这也是他初次独自外出为家办事,脱离了父辈羽翼的保护,今日眼看从小一起长大的佟克峰九死无生,却是这位和他无亲无故的枢相站出来护他佟家的人,也护住了他佟家脸面。

    这种感觉不好形容,有些像家中父兄给他的感觉。

    荆鹏见佟琦真情流露,也嬉皮笑脸上前喊了一声‘兄长’,再接着便是邝思良。

    但这俩货却比陈初要大上好几岁

    折彦文笑看此景,虽他做不到身段如此灵活,却也理解几人的选择不喊楚王、枢相,却喊兄长,这代表着几人脱离大齐这层上下级关系以外的私人关系。

    他们这些将门,各自偏安一隅,无逐鹿天下的雄心,无非是寻个良主栖身罢了。

    这楚王,既舍得给淮北麦种,遇事又肯为兄弟出头说白了,跟着他既能吃rou又不受屈,不比龙椅旁那名只会说‘依楚王之意即可’的摄政长公主香么?

    是夜,几人豪饮至深夜子时方散。

    醉醺醺的陈初回到卧房,原本打算装作回屋后再熄灯摸去后宅阿瑜那边,却不想,陈景安竟在他院内书房等着。

    陈景安猜到了,今日定下这运动会不是陈初的临时起意,怕是早有盘算,只是借着今次突发事件予以实施了。

    陈初倒也没有瞒他,解释道:“汉家儿郎经一遭东京城破,已对金人畏如猛虎,我需一场比赛,给我汉家儿重新按上脊梁骨!”

    “比比奔跑、举石锁便能让汉人不畏金人?”陈景安却对运动会的效果不太有信心。

    陈初却道:“运动会自然比不过真刀真枪的厮杀提振民心士气。但这终归是个开始,我汉儿胜了,至少能让百姓明白,我们体能、技巧一点不比金人、夏人差,金人夏人并非不可战胜!再者,这是人种间的比赛,或许一场运动会下来,他们会对汉家儿的身份多些自豪,多些凝聚力。”

    这话,陈景安想了一下才理解,陈初的意思是,汉人对宗族血脉看得极重,同宗的自然要比外姓亲、同村的要比外村亲。

    这种观念放到宏观角度去考量,汉人和金人比赛时,他们会不自觉的心向汉儿,期盼汉儿取胜。

    陈景安不由一叹,想起今日潘家街上的种种,道:“元章,可是因今日百姓们冷眼旁观、无人肯为保安州那三名军士作证,才想到了此事?”

    陈初点点头,却紧接又摇了摇头,叹道:“世人皆以读书做官为荣,暗里贬损军士,长此以往,军士还何来信念保家卫国。百姓们只看到东华门外跨马游街的状元郎春风得意,却看不见沙场上马革裹尸的将士们为了守护家园安宁付出了什么。我想,借运动会稍稍补偿军士们该有的荣耀”

    士人历来对提高军汉地位戒备森严,但当今乱世,淮北系起家又多赖武功,便是陈初也是军头出身。

    陈景安自然不好说什么,有一点他是清楚的,打天下时若过于压制武人,那一定是取死之道。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醺醺然的陈初忽而一叹,像是劝诫又像是感慨道:“汉家的万代风华需士人记录传承,但汉家的脊梁却要军人以铁血浇筑啊.”

    七月十七,东京城内四处张贴了四国运动会的告示。

    上头列有比赛项目、比赛规则、比赛时间。

    当日晨间,一封招蔡州留守司都统制蒋怀熊入京参加六十息急射、二百尺定射比赛,以及招宁江军史小三、史小六参加接力游泳的鸽信寄出。

    这便是陈初的底气所在!

    齐国这边的队员选拔,有两万淮北军的人才库,以及其他几家将门上千随行护卫军士作后备。

    而金、夏、周等国,只有二百到四百不等的护卫军士可选。

    这种情况下,若是齐国还不能包揽八成以上的金牌,那就可以去死了!

    一时间,淮北军主要驻地御营内,到处是选拔举石锁的、赛跑的、投石球的.

    举石锁的选拔最无悬念,姚长子以远超第二名的成绩,获得了代表齐国举重队参赛的资格。

    而跳高的选拔,白毛鼠竟险胜了大宝剑.后者只能转去了跳远项目。

    至于三百尺和一百五十尺游泳代表,则由史小五和史小七领衔。

    这边准备的热火朝天,那边金、夏、周也没闲着。

    为国出战,许胜不许败!

    金国对弓箭、赛马、石锁、赛跑、标枪等项目都挺有信心,金国勇士,天下无敌嘛!还能输给柔弱汉儿?

    夏国同样对弓箭、赛马以及各种跑跳等项目信心满满便是比不过金国,也不可能输给齐周汉人,拿个银牌也不错。

    而周国却懂扬长避短,他们将重心放在了游泳、蹴鞠等项目上.说起游泳,北人不善水,怎也比不过南人。

    但是,蹴鞠.北人也擅长,再者他们能选择的人太多了!

    这不公平,周国陈诚之反应过来后,当即拉上金、夏使者向齐国施压,不许齐国大面积选拔蹴鞠人才。

    最后,陈诚之想了个坏主意,要求十六日在潘家东街出现过的哪些将门子弟亲自上场比赛。

    得知此消息,陈初以为折彦文他们会犹豫推脱,不想几人却兴奋的嗷嗷直叫,连带把陈初感染的也头脑一热,答应一起参加运动会中的这项重头戏。

    为公平起见,留出时间给各方练习、熟悉规则,运动会定为七月二十五开幕。

    余下的这段日子里,整个东京城都跟着躁动起来。

    大小赌坊已开出各类项目的夺冠盘口。

    御营外,整日被百姓们围的水泄不通,但凡遇到外出的军士,便有百姓七嘴八舌的喊道:“军爷,要胜啊!”

    “好汉,我压了咱大齐蹴鞠夺魁,可一定要赢啊!”

    东京虽富贵,却也像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迟钝、麻木。

    而即将到来的运动会,却像微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躁动的人心里,还藏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期盼和微渺希冀。

    至于期盼和希冀什么,很多百姓自己都不知道。

    是期盼汉家儿能扬眉吐气一回?

    是希冀在外族面前屡战屡败的汉家军能胜一回?

    这种期盼和希冀却没人敢说出口,只因自家的将士已让他们失望太多回了。

    但是,却止不住人们偷偷这样奢望。

    毕竟,这座城里的人都经历过十一年前的丁未之乱,谁家没被劫掠过?谁家没死过人?

    他们自然想看着自家将士胜一回。

    输了那么多次,就算是在运动场上赢一回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