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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六、本官需交代的,只有蔡州父老

    第297章本官需交代的,只有蔡州父老

    节帅官衙,书房。

    平静听取李骡子汇报的陈初,直到听见某个熟悉却又久远的称呼,忽而眉梢一跳,“他们说自己是寻访使?”

    “是。”

    “呵呵,这群腌玩意儿.三年之期已满,又来恶心老子么?”

    陈初靠着椅背,似自言自语,又似陷入了某桩回忆。

    李骡子不太明白路安侯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年之期’是甚意思,他也不太懂。

    静待几息后,李骡子没等到陈初下一步的指示,才低声道:“侯爷,此事如何处置?”

    “如今他们在何处?”陈初问道。

    “就在隔壁府衙,请陈同知差人抓捕吴逸繁。”

    “呃这夏夏.”

    “侯爷,寻访使名叫夏志忠。”

    “哦,这夏志忠会这般蠢?真信了史小五的自报家门?”

    “侯爷,夏志忠未必是信。但史队将能报出吴逸繁的大名,在夏志忠想来,他必定和吴逸繁相识,找到吴公子盘问一番也属正常。”

    “也是。”

    “侯爷,此事咱们插手么?”

    “算了,暂且交给陈同知处理吧。咱毕竟是节帅府,又不是府衙,若强行插手,名不正言不顺,也有损陈同知颜面。”

    “是。”

    李骡子应了一声,准备退出去时,陈初却又道:“史小五如今在哪儿?”

    “史队将去了镇淮军招待所开办的将士俱乐部吃酒.”

    “哟,这货还真是心大。”陈初笑着摇摇头,又道:“找人将他带来节帅衙门。”

    “是。”

    隔壁府衙。

    夏志忠与被找来对质的吴逸繁面面相觑,在得知后者出自颍川吴家、且是孙知府的妻侄后,夏志忠已改变了吴逸繁与今日行凶之人相识的想法。

    人吴公子虽缺了一颗门牙,但不笑的时候风度翩翩,和那名一身痞气的精瘦汉子一看就不是一路人嘛。

    夏志忠迅速调整思路,猜测那精瘦汉子该是和吴公子有仇才故意攀诬,这么一想,思路豁然开朗,“吴公子,你在蔡州可有仇人?”

    仇人?

    有!那是大大的有啊!

    吴逸繁开口前,先回头看了眼公堂上昏昏欲睡的陈景彦,稍一犹豫,还是凑到夏志忠身旁低声道:“夏寻访,我与淮北节帅路安侯有些不对付.”

    “.”

    夏志忠面皮微一抽搐你他娘还真敢说。

    只当没听见,反而上前一步,拱手对陈景彦道:“陈同知,请贵府寻名画师来,按我口述,画影图形,捉捕凶顽。”

    “哦,呃。”

    陈景彦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仿佛刚睡醒一般,疲惫道:“去年本府先遭水患,又遇贼乱,如今全府上下满目疮痍,民不聊生。昨夜本官与同僚商议如何恢复本府民生,直至后半夜才睡啊.”

    这话,和夏志忠所言完全驴头不对马嘴,我说城门楼子,他说胯骨轴子。

    不过,夏志忠身为官场中人,自是听出了陈景彦的言外之意.老子忙着呢,你这点小事就别来添乱了。

    除此外,他还听出另一层深意。

    寻访使职责,除了那不好与外人道的替贵人三年寻芳,也有监察地方税收之权。

    两日前便到了蔡州的夏志忠,一直待在城南工业区。

    他看到的蔡州,各类场坊连绵成片,少则用工数十人,多则用工数百。

    每遇场坊下值,方圆数里的工业区内便是一片摩肩接踵、店铺爆满的红火景象,和他娘的‘满目疮痍、民不聊生’完全没有一毛钱关系。

    夏志忠不是莽夫,知道能开起大坊的,背后必定有‘大人物’支撑。

    经过他一两日打探,得知工业区内最大几间场坊东主要么是淮北节度使夫人、姨娘,要么是大名鼎鼎的四海商行所有。

    这些都是硬骨头,夏志忠本也没打算在他们身上吃rou。

    所以才在工业区内多方打探,想找些背景不硬、规模适中的场坊下手。

    说来也凑巧,今日午时,他带着伴当经过新生纺场大门时,被一名姿容姣好的小娘吸引。

    磨刀不误砍柴工,寻摸财路的同时能找到合适女子自是好事一桩。

    随后,伴当便上前拦了那小娘,虽稍显唐突,但也不算过分,只问道:小娘子,想不想去东京城,有桩大富贵与你

    然后,就莫名其妙爆发了冲突。

    想到这些,夏志忠组织了一下语言,低沉道:“陈同知,你应知晓,本官所负干当重大,涉及金齐两国交好之事。若耽误了朝廷大事,上头大人怪罪下来,你我都不好办啊!”

    ‘讹钱’的事,不好拿到台面上说,夏志忠隐晦的提起了‘寻芳’之事。

    每三年,齐国向金国进献三百女子一事,是大齐立国后的定例,却也是仍稍微存着些良知的士人最羞于提起之事。

    向异族献女以求庇护,虽出于无奈,但十八辈祖宗都跟着丢人。

    陈景彦没办法明面上批评这项国策,却从另一个角度挑出了毛病,“夏寻访,此事历来需与本地官绅商议着来,你们却当街强拦良家女!你们就不怕激起民怨么?”

    夏志忠虽不如陈景彦品阶高,但毕竟是京官,听出后者有不满之意,不由也恼了,“她们算什么良家女?抛头露面,与人做工,和奴仆何异?”

    “好胆!”

    陈景彦本来只是装作三分生气,却被夏志忠的言语激出了七分真火,“我蔡州几经灾乱,百废待兴!这些女子战时为前线将士烙饼织袜,而今灾乱平定,她们不惧流言,出门做工,挣来钱财孝敬得了爹娘,养活得了儿女,如何算不得良家女了!”

    如今淮北三府处处人力短缺,解放妇人劳动力,等于凭空多出一半人力资源。

    为此,蔡州府衙在陈初的督促下没少下功夫。

    一边让刘灵童的戏班唱着‘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花木兰》大戏四处巡演,一边由赵令人、西门夫人甚至陈景彦的夫人谭氏带头外出劳作,起示范作用。

    经过近一年努力,虽没提出‘男女平等’这种当下不现实的倡议,但‘女子亦可出门挣钱’的思想终于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

    说实在的,在陈景彦这种传统士人心中,同样有些小抵触女子抛头露面。

    无非碍于陈初夫妇强力推行,才不得不配合。

    可此时,耳听夏志忠口口声声污蔑这些自食其力的女子不是良家女,登时惹恼了陈景彦。

    那种感觉类似于.若我蔡州有问题,我自己可以说,但旁人说了,就是他娘的找茬!

    眼瞅二人僵在当场,不知该帮谁说话的吴逸繁左右看看,终于壮着胆子道:“世叔、夏寻访”

    “闭嘴!”

    “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却换来两人异口同声的呵斥,吴逸繁的俊脸上一阵扭曲,赶忙住嘴不语。

    夏志忠深吸两口气,瞪着陈景彦冷声道:“陈同知,本官的伴当在你蔡州被人殴打,打的便是朝廷脸面,你果真不给本官个交代么?”

    “哈哈哈,交代?本官乃蔡州同知,本官需交代的,只有蔡州数十万百姓!”

    公堂之上,陈景彦负手而立,威严挺拔。

    下方,一直守在堂内的捕头西门喜,望着这位共事多年的老上司,竟有那么一瞬觉着这老滑头有那么一点伟岸.

    “呵呵,好!”

    眼瞅谈崩了,夏志忠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至此,陈景彦才缓缓坐了回去。

    今日,他如此硬钢夏志忠,除了对方的话让他不爽外,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不在现场的陈初.

    旁人不知道内情,陈景彦却知道啊.当年老五可是被寻访使折腾的不轻,被冯长宁以漏税之名讹过钱、打过板子,被寻访使逼要过陈姨娘。

    眼下虽时过境迁,但以陈景彦对五弟的了解,后者这回绝不会让这帮人从蔡州带走一名女子、拿走一毫银子。

    若他陈景彦妥协,不但会被五弟认为软弱,大概也会被骂‘胳膊肘往外拐’。

    这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陈景彦必须顾忌五弟的心理感受。

    是以,双方骂的越狠越好。

    俄顷,陈景彦细细复盘了一下方才自己的表现,满意的拿笔在宣纸上写下‘本官需交代的,是蔡州数十万百姓!’

    想了想,将‘百姓’二字改成了‘父老乡亲’.片刻后,再次斟酌,又将‘乡亲’二字划掉.

    几番踌躇,陈景彦仍旧拿不准主意,忽而问向下方的西门喜,“西门捕头啊,本官方才那句是用‘百姓’好,还是用‘父老’好?”

    “啊?”西门喜一头雾水。

    “咳咳~”

    见这愚钝之辈不明白,陈景彦无奈起身,再次背了双手,挺直身形。

    就在西门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陈景彦早已回复平和的面容忽然变作正义凛然,只见他朝着虚空处呵斥道:“本官需交代的,只有蔡州数十万百姓!本官需交代的,只有蔡州数十万父老.哪个称呼更显本官爱民如子些?”

    “.”

    西门喜张着嘴巴,一脸便秘状哎呦,我的好大人,这里又不是戏台,你在这儿给俺唱大戏么?

    见这憨货体会不出‘百姓’和‘父老’的区别,陈景彦嫌弃的摇摇头,道:“你跑一趟,去书院街蔡州五日谈报馆请阿瑜来一趟.”

    这事啊,还得让女儿来帮自己拿主意顺便支使她为自己在报纸上写篇文章,一定要将这句‘本官需交代的,只有蔡州数十万父老’写进去!

    府衙外。

    夏志忠大步走出.寻访使一职虽名声不好,却也是实打实的肥缺,三年才轮一回,每回一堆低级官员挤破头想要担此差事。

    外出一圈回京,便是胆小的也能挣个万儿八千两。

    可没想到,夏志忠来了淮北出师不利,这陈景彦竟隐隐有些一毛不拔的意思!

    若第一站就什么也捞不着,接下来的州府谁还肯给你使钱?

    天下之人,无论官民,尽是欺软怕硬之辈!

    夏志忠忿忿不平的想到。

    他拿不到钱,回去如何孝敬上官?还如何进步?

    再者,寻访使的差事忽然提前半年开始,也和朝堂局势息息相关。

    皇上病重,此次向大金进献美女一事便被大皇子和后党抓在了手里,大概是为了得到金国的认可,刘麟和钱亿年分外重视。

    不出意外的话,将来新皇极有可能是刘麟,若第一次帮他做事便办不漂亮,往后还怎指望被重用啊!

    倍感烦闷的夏志忠,随意回头一瞧,却发现那吴逸繁依旧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

    不禁皱眉道:“吴公子,还有事?”

    吴逸繁赶忙上前,神秘兮兮小声道:“夏寻访,方才大人问我,谁与我有仇怨。那淮北节帅路安侯与我有过节!公堂上小生与夏寻访说了,夏寻访却没听见,小生特来告知!”

    “.”

    若不是忌惮这吴公子是当朝刑部尚书的侄子、蔡州知府的妻侄,夏志忠恨不得往那张俊脸上啐一口。

    老子方才是没听见么!是没办法听见啊.我问谁与你有仇,是想寻那名殴打差人的凶顽,你他娘却说与路安侯有过节.

    怎地,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去找一名节帅的晦气?

    尼玛,找死也别拉上我啊!

    怪不得那孙昌浩被架空成一尊泥菩萨,你吴家人都这般蠢的么?

    夏志忠在心里将吴逸繁骂了个祖宗十八代,可接着心思一转,沉吟几息后忽然露出一抹和善笑容,“吴公子啊,说起来孙大人才是这蔡州一府主官。怎府衙上下唯那陈同知马首是瞻啊?”

    “这”吴逸繁面露难堪,不知该如何作答。

    夏志忠却接着一叹,道:“今日我见了这同知也能猜出一二,本官代表朝廷脸面,他尚且如此不放在眼里,想来平日孙知府没少受他打压。”

    吴逸繁犹豫片刻,却吞吞吐吐道:“陈同知并非恶人,只是那陈初不当人子,蒙蔽了陈同知.”

    只要吴逸繁提到陈初,夏志忠便不接话。

    于是一人暗戳戳批评陈景彦,一人只道:都是陈初的错。

    夏志忠强忍‘厌蠢症’和吴逸繁东拉西扯几句,终于道:“本官刚出仕时,得过吴大人照拂,说起来与你家有些渊源,本官既来了蔡州,需拜访孙知府啊。”

    “如此甚好!夏寻访请随我去官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