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上明月水中人心

    第二天睁开眼，已是早上，正是寅卯交际时刻，这是每天莫威赫起床时间。

    莫威赫觉得自己浑身无处不痛，但更痛的是他的心。

    一想到昨天晚上的事，他就不想动弹。

    他很想报复，却没有任何手段，只能默认吃了这个亏。

    他甚至想要一死了之，脑袋里不自觉的浮现杨语倩的身影，他喃喃道：“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闭上眼睛思索下答案，会的，一定会的。

    这个答案给了他鼓舞，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她常挂在嘴边的话。

    忍着身体疼痛，咬咬牙起床洗漱。

    每天练剑一个时辰，这是莫威赫坚持了十年的习惯，今天也不能断。

    天刚蒙蒙亮，莫威赫穿着单薄的衣衫，提着铁剑来到一处空地。

    站立深吸口气，调动浑身真气运转周身。

    一个大周天运转下来，浑身通畅。王贺那几击并未下死手，甚至没有伤到他的经脉，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挥舞手中铁剑，按照磐石剑法招式缓慢舞动。

    一边感受自身真气流转，一边让真气与长剑互动，达到人剑合一地步。

    莫威赫舞动的越来越快，手中铁剑被他舞动的虎虎生风。

    几套连续的剑招下来，莫威赫已经大汗淋漓。

    一直练到天色大亮，莫威赫才停止练习。

    阳春三月的清晨，天气还是比较寒冷，莫威赫身上出了很多汗，升腾起白色的雾气。

    走到井边，脱下单薄衣衫，赤裸着强壮的上半身，提起冰凉的井水就往身上浇灌。

    不管是飞雪的寒冬，还是炎热的夏季，练剑后井水冲刷身体是他一直保持的习惯。

    简单吃了点早餐，莫威赫走在大街上，苏城依然如昨日热闹。

    街道两旁，茶馆、酒楼、当铺、客栈、药店鳞次栉比。

    大街上行人不断，骑着高头大马的豪门子弟，牵驴的贩夫走卒，运河旁驻停赏景的书生，构成了苏城鲜活的景象。

    苏城很大，划分为四大区，分别为姑苏、虎丘、吴江、滇水，莫威赫的辖区就在虎丘。

    虎丘共有捕快二十二人，衙役一百人，捕头常闯，副捕头莫威赫。

    苏城其他区也是如此，整个苏城捕快总数在九十人左右。

    神捕门将捕快等级分为天地玄黄四级，莫威赫属于黄级。

    每个等级的待遇和权利也不一样，整个苏城玄级捕快只有十几人，地级捕快更是寥寥数人。

    要知道神捕门扬州分部就在苏城，里面有很多大行皇朝自己培育的高手，捕快的等级有多难升。

    苏城很大，神捕门扬州分部设立在姑苏区。捕快们在姑苏、虎丘、滇水、吴江各有衙门，他们大多数都在自己区域活动。

    莫威赫很快来到自己衙门，一到门口，就看到几名衙役在驱赶一个小乞丐。

    乱糟糟的景象让他忍不住皱眉，几名衙役识趣的抬着小乞丐离开。

    进了衙门，捕快只来了一小部分，大部分在赶来的路上。

    莫威赫刚找了个地方坐下，苏明就凑了过来。

    笑嘻嘻的问道：“莫哥昨天干什么去了？”

    “有些私事，你小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莫威赫懒得理他，苏明接着道：“这几天闯哥不来了，你要带班。”

    莫威赫内心一动：“他干什么去了？”

    苏明撇撇嘴：“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接受考核，晋升玄级。”

    捕快晋级考察两方面，一方面是平常综合行为考察，一种是武力考察。

    常闯武功肯定是没问题，他的平常绩效考察就不行了。他脾气和他两个兄弟完全不同，易怒暴躁，经常闯祸。他的两个兄弟早就评定玄级，只有他迟迟无法晋级，和他性格有很大关系。

    莫威赫明白苏明撇嘴的原因，以常闯所犯的事，这辈子都不可能评级。如果细究的话，甚至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可惜他有两个好哥哥帮持，背后又靠向兴明总捕头这颗大树。只要不惹出天大的祸事，基本上无人动他。

    人差不多到齐了，莫威赫喊了声集合，捕快们松松散散站成一个队列。

    莫威赫说道：“大家站的整齐一些。”

    队伍三三两两的开始动，只有五个人该怎么站该是怎么站。

    这五人领头的叫史行，武功和办事能力都不差。本来副捕头这个位置是他的，结果莫威赫空降过来，占了位置。

    这也导致史行看他不顺眼，这人和常闯关系好，每天喝酒吃rou，没个公家人的样，扒了他们的皮，比混混还要混蛋。有时候，捕快才是一座城池最大的毒瘤。

    莫威赫也知趣，装作没看见史行几人，安排每个人今天的任务，大家各种出门办事。

    莫威赫和苏明今天没有巡逻任务，在衙门值班。

    本以为是个无所事事的一天，门口又吵闹起来。

    莫威赫走出大门，发现早上的小乞丐抱在门口的石狮上，拉都拉不开。

    莫威赫问道：“怎么么回事？”

    一名衙役道：“打扰到大人了，我们这就把她弄走。”

    “我是问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乞丐一直在门口吵闹。”

    衙役道：“他好像有亲人失踪，来这里报案。这小乞丐真不懂事，苏城这么多乞丐，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失踪死掉，我们要是都管哪里管的过来。”

    衙役说的是实情，苏城很大，每天来往的流动人口很多。很多在自己家乡吃不上饭的老弱病残都选择在这里当乞丐苟活，乞丐尸体每天都有几条。

    所以任何和乞丐沾边的事，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管。

    那小乞丐被衙役几名拉扯，任是他抱的再紧，还是被一点点扯下。小乞丐嘴里发出绝望的嚎哭，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本不想管事的莫威赫叹了口气：“松开他。”

    衙役闻言松了手，莫威赫问道：“你有什么事要报案？”

    小乞丐见有人理他，立刻跪在地上，对莫威赫磕头，表达自己最高的问候。

    小乞丐道：“我和我哥哥到城里讨生活，现在他失踪了。”

    “他也是乞丐？”

    小乞丐点点头，莫威赫继续问道：“他什么时候失踪的。”

    “昨天。”

    “才失踪一天？”

    小乞丐说道：“昨天早上出去后，他就在也没回来。我哥哥他每天都要回来的，他一定出了什么事，大人你救救他。”

    小乞丐满眼希冀，把莫威赫当成希望。

    莫威赫自己清楚，在这么大的城找一个失踪的人又多困难。

    莫威赫安慰道：“你把你哥哥的特征告诉我，还有你住的地方，有消息我再联系你。”

    “我哥哥个头比我高些，他是个哑巴。我一般在虎廊桥下面，你到这里就能找到我。”

    “哑巴？”莫威赫内心一动，乞丐和哑巴很常见，哑巴乞丐就比较少见了，他不由想到昨天的哑巴小乞丐，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他的哥哥。

    莫威赫仔细打量小乞丐的模样，虽然脸上都是黑色的污迹，脸部轮廓确实和昨天的小乞丐有几分相似。

    仔细看去，莫威赫才发现这个小乞丐是个女的。。

    不怪莫威赫看走眼，实在这乞丐脸上太脏，声线也不明显，谁都不会想到是女孩。

    莫威赫说道：“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在通知你。”

    等小乞丐走后，莫威赫叫上苏明，两人来到码头。

    作为苏城最热闹的地方，码头不止有数不清的仓库，还有热闹的饭店和让人居住的院落，侯大勇就住在一座码头小院。

    莫威赫和苏明敲响侯大勇所在的码头小院，二人被请了进去。

    侯大勇看起来气色不错，此刻他正坐在一张桌之前吃东西，右臂裹着石膏用不了，左手完全没闲着，一口rou配上一口酒，很快活。

    侯大勇说道：“稀客稀客，你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我来看看你伤的怎么样”

    “死不了，就是右臂废了。”侯大勇冷哼一声：“不过这个人得意不了多久，我已经告诉明哥。找他他后，怪叟就会出手。他落到怪叟手上，下场一定很美妙。”

    莫威赫一惊，怪叟是天武山庄的食客，脾气乖张古怪，武功出奇的高，王道镜高手。此人年纪七十多岁，却喜好男风，手中不知折了多少年轻男子。

    向威赫开口道：“怪叟出手，这个雨公子恐怕插翅难飞。”

    虽然不喜欢莫威赫，但是两人同属天武山庄，算是半个自己人，侯大勇说话也没有太多顾忌。

    侯大勇恨恨道：“敢废我一条手，我就要他命。”

    “这雨公子确实罪大恶极，的确要好好收拾他。酒楼里的哑巴乞丐也应该惩罚他，要不是他也惹不出这么多麻烦。”

    侯大勇说道：“这个乞丐无关紧要，还是这个雨公子欠收拾。这年头敢行侠仗义，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两人又闲聊会，莫威赫说道：“没什么事我急先走了。”

    莫威赫走后，侯大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从码头小院出来，苏明说道：“看来哑巴乞丐失踪和侯大勇无关。”

    莫威赫摇摇头：“恰恰相反，这个哑巴乞丐凶多吉少。。”

    他太了解侯大勇，这人睚眦必报。曾经侯大勇在街上与人发生口角，当晚那户人家那人被扒了皮吊在房梁，女人被活生**污至死。

    他被人查到，关进监牢。犯了这么重的罪，也只是在牢狱里蹲了几个月，最后被手眼通天的向兴明捞了出来。

    他能这么大度的对待哑巴乞丐，只能说明这个仇已经报了。

    苏明问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我们尽力吧，起码把小乞丐的行踪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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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肥四往家里走去，他是天明帮的一名成员。

    他心情很愉悦，侯大勇受了伤，很多事情不方便办，自己作为天明帮智将，很多事都是他来代劳。

    这代表什么，代表着他肥四在侯大勇团队地位又高了一层。

    地位高了，能得到的钱更多了。

    想到自己以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肥四那张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肥四推开家门，吓了一跳。

    昏暗的光线下，隐约见到两个人影端坐在椅子上。

    肥四内心一沉，下意识的想要逃跑，苏明手中带鞘长剑准确砸在肥四小腿，直接将他打到在地。

    莫威赫慢悠悠走到肥四面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肥四摇摇头，莫威赫说道：“我问你，昨天是不是杀了个哑巴乞丐。”

    肥四内心一突，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莫威赫怎么知道的。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委屈的说道：“大人冤枉啊，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给我装可怜，哑巴乞丐失踪和你们脱不了干系。侯大勇什么性格，我在清楚不过。”

    “大人，这座城哪天不死几个乞丐，难不成都和我们有关系。那天大人突然死了，还怪我不成。”

    莫威赫脸色立刻拉了下来：“你说什么？”

    肥四立刻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两下，陪笑道：“口误口误，我没有咒大人死的意思，只是一个比喻。”

    肥四这种无赖都是滚刀rou，莫威赫早就见怪不怪，对苏明使了个眼色。

    苏明手中带鞘长剑重重打在肥四肚子，肥四一声痛哼，捂着肚子跪在地上。

    “还跟我装傻？”

    肥四痛苦道：“我听不懂大人说什么？”

    “还装？”这回是莫威赫直接举起长剑，劈头盖脸打他，肥四痛的哇哇直叫。

    肥四坚决不开口，莫威赫也打出了火气，今天我倒是看你嘴硬还是剑硬。

    小乞丐死去的面容不时浮现在莫威赫眼前，莫威赫只觉得内心有股压不住的怒火，下起手来也没轻没重，苏明突然拉住他：“够了，再打下去你和前天常闯做的事有什么区别？”

    莫威赫怒气渐渐褪去，肥四已经被他打的满脸鲜血，肥硕的脸上满是惊恐。莫威赫停手后，连忙说道：“别打别打，我说，这事是勇哥指使我做的，和我没关系。”

    这家伙也是禁打，满脸是血，说起话还是中气十足。

    莫威赫问道：“怎么回事。”

    “那天帮主回去后，越想越气，就命令我们将小乞丐抓了过来。”

    “然后呢？”

    肥四摸了把脸上的鼻血，讪讪笑道：“然后他就把小乞丐活活摔死了。”

    “活生生摔死？”莫威赫难以置信：“他将一个孩子活生生摔死？”

    肥四小心翼翼的说道：“是的，勇哥摔死的，和我无关，我只是将小乞丐带过去而已。”

    莫威赫无法接受，这世上怎么有人可以如此恶毒，将一个人活生生摔死，这可是不一件事物，而是一条人命。

    莫威赫只觉得有些荒谬，伤他的是雨公子，让他丢面的也是雨公子。

    这个小乞丐没有招惹他，这个侯大勇凭什么把怒气撒在小乞丐身上？

    只因为他是弱者？

    莫威赫深吸口气：“尸体在哪？”

    肥四说道：“沉到运河里去了。”

    苏城某一段运河，莫威赫、苏明、肥四三人在岸上，十几名衙役乘着船打捞尸体。

    按照肥四的说法，小乞丐被绑着石头沉到河底。还好这段河水不算太深，打捞起来也方便。十几名衙役在肥四的指点下，捞着小乞丐的尸体。

    苏明悄悄问道：“为什么要花大力气追查哑巴乞丐的下落？我们有这时间去办其他案子不是更好吗。说句难听的，就算找到证据是侯大勇所为，咱们能拿他怎么办？我们只是在做无用功，到头来只会让我们对这个世界更加失望。”

    莫威赫说道：“我知道这事注定没有结果，可我想做下去。你没有看到哑巴乞丐meimei的眼神，弱小而又无助，把我当成最后希望。在她的世界观里，我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我可以帮助她找到她的哥哥。可是事实呢，我却是一个只能保全自己的人，根本无力做任何事。”

    他苦笑道：“你知不知道，这两个乞丐背井离乡来苏城讨生活，他们也怀着对未来美好的希冀呀。可是现实呢，哥哥惨死被人沉尸河底。只是因为侯大勇看他不顺眼，呵呵，多么可笑啊。我们身为捕快，苏城的执法者。明知道事情的经过，却连给小乞丐一个公道的机会都没有。我现在越来越迷茫了，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这个职业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苏明无言，莫威赫也不在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河面。

    此时已经入夜，明亮的月色映入河中，天地之间仿佛有两轮明月。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轮明月，只是映照进现实都不近相同。

    莫威赫看着水中明月，自己内心又是几何？

    “扑通”，这是衙役跳入水中的声音。

    波纹扩散开来，莫威赫眼中的水中月破碎不堪，一如他这颗迷茫的心。

    水静时会重新映照明月，迷茫不堪的心重组时还会是原来的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