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黄雀（一）

    张山轻快地穿梭在黄店村南面的一片树木之中。

    此时他已经换上那件略显单薄且有些污秽的道袍，一双剑眉紧锁，眼睛似乎在看着前方，但心神却不在这片树林里。

    在圣木宫的大殿里，他看到夏侯长风闭上眼睛等死，就转身走了。

    他虽然是来报仇的，但是心中的仇恨，似乎还没有大到让他对一个双眼看不见东西又安静等死的人下手。

    桃花坞发生屠杀之时，他确实并不在那里，他在一个其他人没有想到的地方。

    所以他没有看到当时的惨境，没有留下刻骨铭心的仇恨。

    他所想的，只为一个人报仇。那个人一定在那悲惨的夜里也被杀死。

    现在他发现杜兴居然也是凶手之一。这个自称为“陈安”的人，在黄店村总是帮助他和张全一家免受别人欺负。虽然他不曾显露出自己真正的武功，但他那铁塔般的身段，已经让很多地痞流氓望而生畏了。

    但他居然也是凶手之一，曾经在桃花坞挥舞着刀剑，杀死他见到的任何一个人。

    他不知道回到黄店村，该如何去面对杜兴。

    此时天近傍晚，虽然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但天空中布满阴云，四处一片阴暗。

    天地间似乎还刮起了风，而且还是一阵一阵的大风，吹得树木“哗哗”直响。

    但张山的心神仍在这天地之外，他的心里还在回想着很多事情。

    就在他还在沉溺于回忆之时，突然间就像平静的天空中打一个霹雳一样，他在瞬间被拉回到现实，并且马上感受到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尤如排山倒海的巨浪，从前面向他冲击过来。

    就像有东西扑到你眼睛之前你会去抵挡一样，他也不自觉地高高跃起，向那股力量的中心击出一掌，而这一切他根本来不及多想。

    只见两只手掌在空中击到一起，发出一声低沉的“呯”声，好像闷雷一般。张山觉得自己被那股强大的力量震向后方，他在空中翻了两个跟斗，落到地上，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全身无力。

    刚才那一击，居然把他全身的力量都用尽了。

    他惊慌地向前面看去，只见前面一大片树木，以击掌的地方为中心，向四周倒下。

    这一击，居然产生了那么大的气，把下面的树木震倒。

    他再向前看去，内心更是充满了恐惧。

    只见对面站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人，头戴高冠，一身雪白的绸衣，绶带随风飘扬，好似仙人下凡一般。

    而令人感到恐怖的，是这个人那张完美的脸。他的脸如同由一块洁白的美玉雕成，光滑无比，没有任何的瑕疵。在这张脸上面，两条眉毛尤如利剑一般，透露着凌人的杀气；一双眼线分明的丹凤眼里，两只墨绿色的眼珠充满着玄幻；精致高耸的鼻子下面，一对朱唇流露着轻蔑和冷漠。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好像是由天神创造而成的一件巧夺天工的塑像，完美无瑕，但又不像是一个活人。

    不过这个塑像开口说话了，声音确实是从他那张有着美艳嘴唇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他说道：“三弟，原来是你！”声音不高不低，有点缥缈虚无，虽然是从他口中传出，但又好像是从天上传来。

    “是的，二哥。”张山说道，说完他自己心中一凛。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叫那个让他感到恐惧的人为二哥，好像刚才说话的人并不是他自己。

    只见那个人又开口说话：“三弟你的功力确实深不可测。上次我出尽全力，与你击成平手，这次我只用七成功力，也与你击成平手。难怪大哥说你借力化力的功夫无人能及。”

    “嗯……”张山含糊地应一下。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十几年你都哪里去了？”那人又问道。

    “我都在这里。”张山回答。这个倒是实话。

    “嗯，”那人点了点头，说，“我三十几年前曾经跟踪两个裔人来到这里，但无论如何怎么也找不到了，你是不是有所发现？”

    听了这句话，张山心里突然想到那夜屋顶那人。他点了点头。

    “那好，那这里就交给你了。要清除干净，不要留下任何遗种。”

    张山又点了点头。忽然间他感到这里面有着某种错综复杂的关系。

    那人说完话后，便要动身，但又问了一句：“你近来看见过大哥没有？”

    “没有。”张山摇摇头说。没有，他真的没有，这个也是实话。

    那人点点头，说：“那好，那我们仙宫再会了。”说完，他身子似乎动了一下，整个人就向张山后方飘去。张山回过头去看时，他已经消灭得无影无踪。

    此人究竟是谁？张山边往回走边想着。他好像是第一次看到此人，但看到他时却又像似曾相识，而且他内心还很怕他。为何自己会叫他二哥，这好像也是一个出乎自己意料的反应，难道自己真的认识他？

    但那人却好像认得他，还叫他三弟，究竟是他认错人了，还是他们真的是兄弟？是亲兄弟、结拜兄弟、还是师兄弟？他说的裔人又是什么人？为何要清除干净？

    还有那个大哥，这个他就更全无印象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最后一个最令他惊奇的是，刚才那人那一掌，是他至今遇到过的最强的一击。自己当时也是不由自主地施尽全力去对抗，居然给他抵抗下来。只不过，经过那一击后，他全身力量都全部消失了！自己此时像一个空壳一样，或像是一阵风一样，轻飘飘地。

    不过，这种轻飘飘的感觉，却让他全身上下里外都感到很舒适。他走在路上，有一种自己也成仙的感觉。

    此处离黄店村不到两里，他也放慢了脚步，慢慢向村的方向走去。

    此时天已经越发阴暗，天空中乌云翻滚着，如同大海上汹涌澎湃的波浪，远处时不时还会传来一两个闷雷，好像是对刚才他们的击掌声音的回应。

    张山出了树林小道，走上大道，向着村里走去。天空此时更加黑暗，地上的风刮起一阵阵的尘土。黄店村村道两旁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张全夫妇和小齐在收拾东西。

    张山一边向村后的小山走去，一边还在回想着刚才的事。突然张全喊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只听张全喊道：“小三儿，快来帮我们收拾东西。”

    “好、好！”张山应道，就走了过去，抱起竹架上的几个蒸笼，又跟着张全和张阿婆走进小院子。张小齐抱着一堆木柴和一把柴刀，在后面跟了进来。

    来到院子中间，张全搬着竹架走在张山的左边，张阿婆拿着竹篮走到了张山的右边。张山正要开口问东西是不是要放回房内，突然头顶的天空“呯”的一声打个霹雳，瞬间天地间一片大亮。张山还没反应过来，又突然感到有两股极强的力量，夹着雷声的余音，从他的左右向他攻击而来。刹那间，他松开手中的蒸笼，身子腾空而起，双臂向左右方伸展出来，手掌分别迎击向那两股力量。

    只听见“砰”的一声响，他的双掌同时击中那两股力量中心的两只手掌。此时张山的掌是完全没有力量的，被那两只手掌直压得向自己的身体回收，眼看他就要被这两股强大无比的力量夹击得粉身碎骨，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两股力量居然像闪电传递一样，传导到张山的手掌之内，又分别通过张山的手臂传入张山的胸腔之内，混合在一起。张山顿时感觉到胸口奇闷，极其难受，他不知道又从哪里发出一股力量，将这两股力量分开，又通过手臂和手掌，向两侧击出。

    向张山出掌攻击的正是张全和他老婆，两人在突然出手攻击之时，身材居然陡增一尺多。两人出掌之后，击中了张山的手掌。但令他们惊讶的是，张山的手掌完全绵软无力，他们尤如击在一堆棉花上面。而更令他们吃惊的是，他们的掌力全被那堆棉花给吸收了过去，自己一身的力量也突然消失无踪，似乎都跟随那掌力而去。

    两人心里暗呼不妙，急忙收掌，想逃出战圈。但是就在同时，张山的两只手掌却继续向他们击来，那速度更是快过闪电，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分别被击中胸口。两人只感到胸中似乎有一个闷雷炸起，一股强大的混浊的气流在他们身体内炸裂开来，然后四散寻找出口要暴发出来。他们各自朝向乌云密布的天空喷出一口鲜血，然后身体跟随此时从天而降的大雨点，一起落到地上。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那一瞬间，在天空打雷闪电同时下大雨的那一瞬间，在张小齐放下柴火、身体向张山飞冲、左手手中刀尖开过刃的柴刀向张山刺来的那一瞬间。

    张山击倒张全和张阿婆后落地时，已经感受到背后一股寒气飞刺而来。他马上跳起转身，右手抄过张小齐手中的柴刀，同时左掌向张小齐胸口拍出。张小齐已经倾尽全力冲刺过来，此时已经无法闪避，被张山一掌击个正着，顿时整个人向后飞去，跌坐到地上。张山此时并没有停下，他右脚尖一点地面，整个人向张小齐飞冲过去，一把柴刀直刺向张小齐的胸口。

    就在他的刀尖离张小齐胸口还有差不多一尺时，突然间他好像从一连串的反应中回过了神，他发现自己正向张小齐行凶，大吃一惊，竭力想收住自己的动作。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施展出的力量似乎也不由得他控制，虽然力量减缓了，但柴刀还是刺入张小齐的腹部。

    张山惊愕地看着已经一半刀刃没入张小齐腹部的刀，和自己握刀的手，感觉这手并不是自己的。他又惊惶地看向张小齐，只见张小齐也在看着他，一脸诧异，万分不解。

    这时天地间万物似乎都静止了，只有豆大的雨滴从天空甩落下来。

    突然间张小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接着他“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喷在张山的脸上和衣服上，然后他便向后倒了下去。

    此时，天空中又一个响雷炸起，一道凌厉耀眼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天地。

    也在同时，只听见“啊”的一声尖叫响起。张山抬头向院门一看，只见小月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瞪得大大，手里的篮子掉到了地上。她看着张山，一脸的不解和惊怕。

    张山看着她，也是愣住了，头脑一片空白。雨水从他的头上流下来，冲洗着他脸上的血迹。

    过了半晌，小月才大声叫道：“小三哥，你……”

    张山一下子回过神来，他放开手中的柴刀，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是说：“我，我……”

    小月突然向外面跑去，边哭边大喊道：“小三哥杀人了——，小三哥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