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父亲（二）

    “先生——”

    “轰——————————————————————！！”

    聂沁远话音未落，三重莹白色的光芒忽然从天空射下，在他身前形成了一个坚固的结界。他愣了一愣，回头就看到身着银色盔甲，头戴红缨的青年男子正骑着马奔向自己，漆黑的眼眸里净是震惊，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昀，昀儿？”

    陆扬转身望向带领浩浩汤汤队伍奔腾过来的青年，震惊之下生出几分欣慰，“数年不见，都可以领兵打仗了……”

    “别这么叫我。”

    陆心昀猛一拉动缰绳，凄厉的马啸声响彻天穹，听的人心都在发颤。他直盯着远处这个熟悉无比的脸庞，右手下意识抚摸到腰间从琅烨那里接过的的云曜剑，一字一顿道，“陆扬将军早已殉国，即便留下残魂半魄，组合而成的魔体也绝非他本人……众将士须齐心协力，将此魔体彻底消灭，才能还雪华一片安稳之地！”

    “是！”

    后方将士的应和声震天响，似乎已经铁心要将陆扬消灭，只有楚羚看到陆心昀背后都是冷汗。他伸手拍了拍陆心昀的肩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没那么压抑，可眼中的凄楚和恐惧还是出卖了他，“昀弟，待会儿你就不要上前了，我——”

    “哥哥，让我去吧。”

    陆心昀的声音很轻，可是眼神却十分地坚定，“我父亲实力超群，他如今还没有动手，无非是自身的意志力还能勉强压住控制力。我毕竟是他的孩子，即便是动手，他也不会真要我的性命的。”

    “你的意思是——”

    楚羚隐隐猜到他要做什么，心立刻揪了起来，“还是按照原计划，你打头阵，用一切力量与陆扬将军周旋？”

    “是。”

    陆心昀说着便翻身下马，拔出剑鞘亮出锋利的刃来，“所有将士听令，按原计划执行分散战略，逐个击破敌军！”

    “是！殿下！”

    众将士的声音给予了陆心昀无限的勇气，他走到中间站定，瞬间抬手猛地挥了下去，后方马上的将士立刻分成莲花状冲进陆扬身后的队伍中，从多个不同的方向打击最中心的魔气阵，使他们无法聚集能量于一点。聂沁远在楚羚的授意下撤出了主要战区，而执剑的青年却几步跨越到了最危险的地方，直面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双阵合并大约需要20分钟。”

    未等陆心昀开口，陆扬就把话说了出来，“一旦你的新阵和聂沁远旧阵融合，魔军就必败无疑了。”

    “……”

    陆心昀知道父亲的直觉十分敏锐，但没有想到他聪慧到如此地步，竟在瞬间就发现了自己的所有意图。他将云曜剑甩在身后，抬眸就见陆扬手中浮现出一把紫黑色镶暗红宝石的长剑，惊得眼睛都发直了。

    “这是你为了救鑫乐国万千民众，亲手送到魔军阵营的，”

    陆扬语气淡淡，“为了救不相干的人，却让母国陷入地狱，你知道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吗？”

    “父亲……”

    陆心昀红着眼眶看向陆扬手中的具有无穷戾气的摩谒剑，感觉浑身的血都一点点变凉了。他非常清楚父亲的学识，经验，敏锐程度，身体素质都要优于自己，而且手中又有摩谒剑加持，难以想象真正打起来能撑多长时间。现在已经不再是能不能手下留情的问题，而是自己会不会在20分钟之内就被对方撂倒，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魔军的铁蹄也会踏平雪华的每一个角落。

    “就是死我也不能让您进入王城。”

    陆心昀云曜剑陡然一转，强烈的剑气瞬时从锋利处升腾了起来，“请陆扬先生赐教。”

    “不愧是我的儿子，有胆量。”

    陆扬握紧手中的摩谒剑，墨色的眼闪过杀意，“开始吧。”

    “得罪了！”

    陆心昀一个疾步冲向前去，在即将碰触到陆扬的瞬间一个空翻跃至他的右上方，对准脖颈猛地砍了下去！陆扬当即前扑避开他的重击，身形像弹簧一样迅速向后翻腾踢向陆心昀，只在片刻就击中的他的左肩！

    “啊……！”

    鲜血瞬间染红了盔甲后的绷带，陆心昀被陆扬踢中伤处痛得头皮发麻，刚抬眼就看到摩谒剑已至胸前！

    “陆心昀！”

    楚羚一声疾呼，只见陆心昀死死攥住正前方的摩谒剑，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了紫黑色的剑身上，深重的戾气焕发出了血色的光。陆扬看到他脖颈处被鲜血染红的绷带，眼中闪过惊异之色，随后便是难以置信地质问，“你受了如此重伤，为何还与我应战？”

    “我未能保护好父亲的残魂，以至于被歹人利用，造成如今的局面。于公，我渎职误国，于私，我枉为人子！”

    陆心昀满眼血丝地死死攥住剑刃，泪水一滴一滴从面颊滑落，“大错已经铸成，只有我，能了结这一切……父亲，请恕儿子不孝，请恕儿子不孝！”

    “……昀儿……”

    强烈的痛楚在陆扬胸中崩裂，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擒住了自己的胳膊，将阴冷寒凉的风一点点渗进去，渗进去，控制骨骼，血rou，神经，最后是大脑。眼前的人看不清身形，回头却看到年轻的女子笑靥如花，向他伸出了手。

    “忘川河水不断流淌，具有强烈执念的魂魄却能存留其中。”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一会儿是陆扬十分熟稔的声音，一会儿又是陌生到找不出半分记忆的声音。四周不知何时变得漆黑一片，远处却隐有点点银白色的流光，而光下传来的便是潺潺的流水声。

    忘川……

    陆扬走上前去，揉碎星光的水漫过了他的脚背，淹没了他的膝盖，浸润了他的胸口。他望着浮动光点的水波，伸出手想要抓住其中一颗，却被突然闪过的鲜血晕染了双眼！

    【爸爸……你看看我……我是昀儿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啪嗒】

    【快回来……不要被它控制……快回来……】

    【啪嗒】

    【从我父亲里的身体里出去，你这个恶魔……！！】

    “哗————————————————！！！”

    血光染红了天际，沾染泥水和血迹的手从陆扬的面颊滑落，沉重的身影压在了他的肩上。陆扬恍惚地炸了眨眼，侧头才发现陆心昀的盔甲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而贯穿了他心脏的，正是自己手中不断翻出戾气的摩谒琴迦之剑！

    “昀——”

    “咳！”

    摩谒剑被陆心昀拔除，他踉跄了两下就躺倒在地上，大片大片地鲜血染红了地面。陆扬立刻扑到儿子面前去抱他，还没碰到衣服就被不断汹涌的止也止不住的血刺痛了眼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下一刻便如同发了疯的大喊起来！

    “启阵————————————！！”

    楚羚和聂沁远一起展开术法，跟随在陆扬身边的魔兵全部被控制住了身形，无法向前挪动半步。陆心昀冷眼看着浮现在不远处的灰蓝色眸男人，还未说话便又感到喉咙甜腥，竟又呕出一口血来！

    “昀儿……昀儿！！”

    陆扬竭力催动术法给陆心昀止血，可温热的液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已然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摩谒剑上的咒文在血中消弭殆尽，陆心昀痛苦地枕在父亲的臂弯里，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说道，“觉是万灵之源，可以消除世上万种戾气……包括控制咒……爸爸……我来替你吧……对于战事……你总是比我有用得多……”

    “昀儿……你不要这样啊……”

    陆扬哽咽着看到了一本不断翻动的手札出现在陆心昀手中，紧接着瞧见它注入了自己体内，竟将先前控制神经的咒文剔除了大半。陆心昀握了握父亲的手心，眼前浮现出了湖蓝色发女子的笑容，灰蓝眸青年的严肃的叮嘱，来自医家碎发青年担忧的神情，还有与自己非常相似面容的，骨血相连的兄长。

    “这一把，是我赌赢了……”

    陆心昀的眼中逐渐失去了焦距，嘴角的弧度逐渐消失，吓得陆扬只能含泪抱住他已经瘫软的身体。莹白色的光芒从他腕骨快速逸散出来，混合着能量涌向天空，竟硬生生劈开了一道银蓝色的银河！

    “祭天阵……”

    君莫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刚要踏出一步就被周围突然筑起的光点大屏障牢牢挡在了外围，根本无法向前一步。紫色头发的男孩瞬时从空间裂隙中跳下，猛地一锤地面就裂开了一个小缺口，然后极速沿着道路奔腾向前。

    他是谁？

    君莫疑惑地看着那个小男孩，忽然感到后脊发凉，不知怎的恐惧地往后走了好几步。小男孩不管不顾地冲到已经奄奄一息的陆心昀身边，从布袋里拿出好多药草就想沁进他的体内，刚沁了两株被陆扬拦住了！

    “昀哥哥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只有给他换——”

    “是陆栎……陆栎吗？”

    陆心昀勉强睁眼看着陆栎，声音已经低的几乎听不见，“你也想用那些石块给我做承载体吗……”

    “石块是下等物，我自然会选择更好……昀哥哥？昀哥哥！”

    陆栎话音未落，陆心昀就阖上了双眸，重重气浪刹那从腕骨迸发了出来，像萤火虫回旋着飘向四面八方。陆栎怔怔地看着垂下了脑袋的青年，泪水簌簌从面颊滑落，跌散在地上。

    “昀儿，你怎么这么傻啊……”

    陆扬哽咽地喊着儿子的名字，可陆心昀却无法再回应他，只是安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纯净而美好的能量一重重冲向天穹，世界各地的人们都看到了绚烂飘散的星辰，却不知是生命的陨落。

    “去抢！给我抢！”

    楚羚突然煞红了眼，直指陆心昀的方位大吼着，“他身上有最好的能量，必须给我抢过来！”

    “抢！”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周遭响起，聂沁远吓得抓住楚羚的手，颤声道，“殿下，心昀殿下已经死了，你这是做什么啊，不要啊……”

    “你敢抗命吗？！”

    楚羚说着就狠狠撞开了聂沁远，指挥所有人前去抢夺陆心昀逸散的能量，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其他东西。陆扬下意识护住了怀中已经没有气息的陆心昀，陆栎也挡在了他们身前，冷冷道，“这些人心智不坚，觉的能量却过于纯粹，会催化他们的兽性。将军，和我走吧，眼下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心昀哥哥醒过来了。”

    “难道，你要……”

    陆扬想到了陆家那个起死回生的秘法，不由低下了头，“此法逆天改命，颠倒轮回……”

    “我早就把禁咒的毒株沁入了心昀哥哥体内，现在反悔也没有办法了。”

    陆栎眼中闪过嗜血的杀意，“心昀哥哥是不完全体觉，只要将他变作完全体，也就能突破境界活下来了。既然这么多人抢了心昀哥哥死去时释放的能量，取一些他们的性命也不过分吧。”

    “陆栎——”

    陆扬看着陆栎冲到了疯抢得最厉害的几个魔军和雪华族人面前，一把利刃飞过就割掉了他们的颈动脉，将释放出的生命能量收集在手中。他满手是血地把生命能量装进罐子里，来到陆扬身边就施术飞走，很快消失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