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章 悲恨

    “呼……”

    清冷的风从监牢外吹了进来，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混合着几种西域香料的味道。身着囚服的青年阖眸跪在禁锢阵中央，耳上的梅花型紫钉散发出微弱的魔气，似乎是被周遭的能量影响到了。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熟悉的声音悠然传来，陆琰睁开眼望向身前的之涯，苍白而带有血点的唇微微上扬，“祭品，自然是要自愿献身的才最好，强迫他人像什么话呢。”

    “明明可以活，却选择死，我真的不能理解。”

    紫发女子走到陆琰身前，俯下身擒住陆琰的下巴，眼中流露出些许不舍的意味，“你是个有趣的人，我还真不愿意看你就此消失。”

    “感谢抬爱。”

    陆琰直视之涯的双眼，那神情不卑不亢，既没有她期待的摇尾乞怜，也没有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而是始终呈现出平静无波的状态。之涯微微一怔，随后伸手抚摸陆琰颀长的脖颈，一边往下一边轻声道，“你修为高深，相貌俊朗，死在这里太过可惜，为什么不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呢？”

    “……”

    冰凉的指尖触及胸膛的部分，每滑下一寸，陆琰都觉得无比恶心。他强忍着心底的厌恶，抬头去看那个道貌岸然的始作俑者，沉声道，

    “不需要求，我一定可以活着出去。”

    “出去？”

    之涯嗤笑了一声，手指顺着他的脖颈上滑到面颊，用一种极轻的声音说道，“那姓陆的小子伤得极重，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你还指望着他来救你……实话和你说吧，每年作为祭品的人，都是所有参赛者中最惨的那一个，往往是祭典还没结束，他们就哭求着祭司杀了自己，连一刻都不想多活。”

    “那您真是多虑了，我到底也算是个爱惜颜面的人，再怎么也不会和不要脸的东西求饶。”

    陆琰睁眼望着之涯，嘴角逐渐勾勒出一个讽刺地笑容，“之涯大人，你说呢？”

    “陆琰！”

    之涯听出他是再骂自己，气得猛地拔出利刃刺向他的眼睛，却在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陆琰盯着近在咫尺的刀锋，漆黑如墨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像是感觉不到威胁一样。

    “很好，陆琰，很好。”

    之涯抽回刀刃，反手猛地扣住陆琰的脖颈，痛得他立即蹙紧了眉，“祭品在祭祀开始之前必须是完美的，我现在不杀你，但你得做好从夜至昼配合祭祀的准备，六个时辰……可一定要撑到最后啊。”

    “……”

    陆琰直直地盯着之涯，漆黑的瞳仁里渗出至极的寒意，看得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身侧的侍卫猛地上前擒住陆琰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将胳膊折断，但他始终没有喊一声。

    “三刻钟后会有人给你换衣上妆，在那之前先休息一下吧，不要刚上祭坛就倒了。”

    之涯整理了一下纷乱的头发，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不屑，收起手中的能量走出了门外。侍卫见她已经走远，马上放开手中的陆琰，任由他狠狠地砸在地面上，鲜血顺着嘴角边缘流淌了出来。

    “净化的空间必须充满戾气极重的魂识，我们就不陪你了，好好在这呆着吧。”

    最靠近陆琰的侍卫下达了命令，其余侍卫纷纷施术加固结界，随后一起离开了监狱。陆琰吃痛地挪了挪身子，感觉四肢百骸酸痛无比，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

    “滋————————“

    电流声跃入空中，陆琰艰难地抬起头，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变化成了一望无际的星湖，点点荧光从水里飘散出来，漫天的流星划落暗幕，仿若梦幻之中。

    “咚……”

    似是石子落入湖水的声音，陆琰跪伏在水面的七曜法阵上，隐约看到银白色的碎屑在远处抖动，还没反应过来就又不见了。他想起身看得更清楚些，还未站起就感到身下一阵剧痛，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死死绑住了腿脚，根本动弹不得。

    “原来你是人魔混血啊，难怪梵华城那些家伙对你这般上心呢。”

    陌生的声音悠然响起，陆琰一怔，回头便望到一个红发少年飞至他的身前，祖母绿的眸里流转着神光。他左手摘了一片树叶咬在嘴里，两腿一盘坐在了水面上，用一种慵懒的声音说道，“喂，你是不是叫陆心昀啊。”

    “……”

    陆琰避开他的目光，一句话也没有说。费尧见他不愿意开口的样子，脸上马上摆出一副难过的表情，颤抖着声音道，“昨天你妻子琅烨受伤，差点没保住孩子，昏睡的一个晚上都在叫你……你要是觉得无所谓，我马上走，绝不在你眼前多留一刻。”

    “信物呢，”

    出乎意料地，陆琰沉声说出了三个字，弄得费尧有些措手不及。他思索了片刻，伸手从储藏结界中取出几绺湖蓝色的发交给陆琰，说道，“她让我来找你，想必是希望我救你出去，好一家团圆。你放心，我以前学习过这些法阵的破解咒，马上就能救你——”

    “没用的，这的术法嵌套并存，反噬能力极强，即便能解开其中一个，也无法同时消去并存咒文的反噬，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陆琰垂下眼帘，脑海里浮现出陆心昀的样貌，心又开始不住地难受起来。他沉思许久，终于抬头望向费尧，说道，“你和琅烨说，今晚子时带着小少爷剩余的手札之力去王城中央祭坛，待月亮变成血色时马上注力进石像，其余的时候隐藏身份，不要行动。”

    “可这祭祀七点就开始——”

    “七点是山巅的上半场，零点是王城的下半场，只有上下交界处的封印最弱，我才有机会从钳制中逃出来……咳咳……”

    陆琰有些痛苦地喘息了一下，片刻之后才道，“拜托了。”

    “……好，在此之前，你一定要撑住。”

    费尧点了点头，起身一跃便消失了踪影，周围的星空瞬间变成了血红的天幕。陆琰望着不断燃烧青焰的云霞，总觉得此情此景在哪儿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

    【哥……你还记得弟弟吗……】

    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远处飘来，陆琰仰头望向上空，发现许多蝙蝠朝西北方向飞去，黑压压地遮蔽了云层。他低眉望向已成猩红色的水面，看到一张与自己相像的脸浮在了湖下，只是显得更加稚嫩一些。

    “小栎，是你。”

    陆琰伸手浸润到血湖之中，刚刚触及少年的脸就被他猛地拉到了水下，窒息的感觉霎时充满了肺部！陆栎紧紧抱住陆琰，苍白的脸颊露出了森然的笑容，“我差点被人杀死的时候，你被族长接回极曦之地衣食无忧……我被旁人凌，辱，折断手脚的时候，你作为首徒受五长老亲自指点武功……我饥肠辘辘连一碗热粥都喝不上的时候，你在人界发善心接济穷苦……”

    “咳咳，咳咳…………！！！”

    陆琰痛苦地咳嗽起来，鲜红的血不断从他嘴角溢出，飘散在水花之中。陆栎抱住陆琰的头，眼里渗出鲜红的血丝，声音都在微微颤抖，“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但你伤害救我的陆心昀，我找了他整整八年！八年！被你全部毁掉了！！”

    “……啊……！”

    陆琰痛苦地吼叫起来，血水中的毒素不断刺激着他的四肢百骸，比聚魔虫啃咬的痛楚更甚。陆栎看着陆琰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悲愤与痛楚氤氲在他的眸中。

    “哥哥，你的好日子过得也够多了……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软糯的声音仍在耳畔，陆琰蓦地瞪大了眼睛，看见陆栎的手已经伸向了他的眼眶——只听晶体破碎的脆响，至极的痛楚瞬时在脑海里炸开，所有的意识都伴随着痛嚎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

    “不要……”

    “不要！！”

    一声痛呼，陆心昀蓦地睁开眼睛，梦里的景象还犹在面前。一旁的林修逸见他终于苏醒，高兴地眼边都有些热热的，忍不住说道，“看来连续不断输送能量是正确的，你比我预期苏醒的时间早了很多。”

    “……”

    陆心昀半睁半闭地望着身前的青年，想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是谁，嘴边慢慢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修逸……”

    “昀儿，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温暖的大手覆上了额头，陆心昀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身侧，喃喃道，“教授……您怎么来了……”

    “昀儿，你受太多苦了。”

    秦越揉了揉陆心昀有些凌乱的发，晶紫色的眸里都是心疼，“还有几个小时我们的援军就到了，到时候就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