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雀鼠
胡轸走了,在板楯蛮战舞的高潮时离开了。 而对此,甘宁则一清二楚。 所以当他浑身冒着热气下场的时候,便问边上的一个板楯蛮: “那胡婆婆走了?” 所谓胡婆婆者,胡轸也。自其逡巡犹疑之后,他就被军中叫为胡婆婆了。 那板楯蛮点了点头,只是一会又犹疑道: “魁,咱们这样真的不会得罪胡帅吗?” 甘宁嗤笑一声: “得罪?咱们这些人早就是那些凉州人的眼中钉。你可信,不是我这一番战舞,彼辈没准还要拿你我的首级来肃军威?” “再且说了,那胡轸麾下的凉州兵有啥军纪?他还好意思来整肃我?给他点下马威,让他知道咱们川人的厉害。” 对于甘宁的话,这板楯蛮没有任何怀疑,因为他知道汉人的那些豪强们一贯就是这样。 这时候甘宁边上的一个伴当苦着脸,忧心忡忡: “魁,咱们如今受制于人,现在大敌又在前,我等出路何在?” 甘宁摇了摇头,语气也颇为愤恨: “当年关西那些诸公要铲除宦官,我就和杨任说参与其中,快刀斩乱麻。但那杨任偏说自己是武人,不想惹这种事。后面呢?公卿和宦官两败俱伤,反倒是让外藩的董卓捡了便宜。现在好了,咱们西园军啊,如今就是后娘养的,干最苦的活还要遭人嫉恨。” 甘宁又见诸将忧虑,索性也透露了一点: “今夜以后,都不要睡得太死,我等不是真是什么鱼腩。总之,我带着弟兄们求一条活路来。” 诸将心一振,脑子里立即就想出了千百种可能,于是皆默不作声,等候甘宁的通知。 就如魁说的那句话,他们相信魁能带着弟兄们求一条活路。 …… 之后,田俊和关西兵在度索原对峙两日,其间双方用兵克制,只以哨骑和少部分游骑做试探性进攻,互有胜负。 而这个时候,田俊发给大军的军报羽檄飞传,送到了太原城下的大营。 在那里,张冲正坐镇指挥诸军围攻太原。 所以当田俊来报说,他们已经咬住了关西兵的援军主力时,他当即召集一众幕僚商议此事。 “关西来了五万大军?” 说此话者,董昭也。 此时的董昭已经从原先的飞军内军使调为秘书监,权秘书省事务。 而接替他职务的是郭图,此刻正由他来为各幕僚解释情报: “没错,而且这五万大军各个都是精锐营头,如那并州军的吕布就在其中,此君一直是我军重点打探的人物,其人悍勇可以说冠绝关西。” 飞军作为泰山军最早的哨探营头,随着泰山军的壮大,其职能早就发生了转变。 其分内外两军,各军皆有左右军使。其中,外军专司军情,内军专司刺jian,可以说一内一外,是泰山军最重要的情报系统。 而如吕布这些人,他们自出头扬名后就被外军专门搜集情报,设立专门的档案。就比如吕布,他的出身,籍贯,社会关系,军功,都被泰山军外军调查的一清二楚。 这些档案又会被枢密院的总参专门拿来研究,来刻画吕布这样人的性格和行事风格。 可以说,如今关西军有一半人的情报都被泰山军了如指掌。 就比如现在得知关西军的主帅是胡轸后,张冲就详细了解了这个人。 说实话,张冲看到胡轸的档案后,是相当讶异的。在他印象中,其人不过就是董卓麾下的一个草包,嫉妒吕布,最后被孙坚击败。 但实际上,此人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悍将。 其出自安定胡氏,作为边地知名的武家,其人十七岁就随军出战显露出不同寻常的勇悍。之后二十岁就开始积功作为当时护羌校尉段颎的参军。 在永康元年,烧当羌复叛,其人随段颎平叛,日行四百里至张掖,袭斩酋头。翌年,再次随军,和当时段颎前军校尉董卓一起,携十五日军粮,从彭阳杀奔高平,战先零诸种于逢义山,斩首八千级,获牛马羊二十八万头。 至此,胡轸和董卓一起成为西凉军最凶悍的两名悍将。 再之后,段颎终于平定西羌,得胜回朝,数任太尉。但最后段颎死在了朝廷的争斗中,而胡轸和董卓也各自被贬,流落各方。 直到那场撼动庭柱的黄巾大起义,这些人才重新得到了重用,并开始占据汉军各个位置。 从胡轸的档案,张冲看出了如今凉州军的一些人情网络。这些人都是过去的政治失意者,如今围绕在董卓身边,又重新占据着中枢。 但这份华丽的履历却和现在的一些情报非常矛盾。 比如胡轸现在就逡巡在介休一带,也不援太原。而诸如和田俊的一些接触战中,也非常保守,让人完全看不出这是平羌战场上的一员狂飙悍将。 这当中的变化,张冲等人并不好揣测,如今泰山军中凉州人的比例并不高,对于凉州的事始终也是隔了一层。 于是,张冲只能更多的从现在的战局来分析。 现如今,整个战场实际上被分为了两个单元。分别是他带大兵围困的太原战场,以及外围的介休战场。 四日前,张冲带大军五万围困太原,本来以为随着太原外围据点皆被拔出,城内必然sao然。 但没想到太原比预想中的还要坚固,那时候张冲就意识到这些人必然有援军在外。于是他令田俊带领突骑五千顺着谷地南下寻找汉军援兵。 只是本以为是钓鱼,却没想到惹来的是一头巨鲸。五万精兵,这兵力直接堪比如今并州的泰山军。 再加上太原城内的汉军,敌我兵力似乎发生了逆转。 但就在张冲以为敌军会北上与他决战的时候,对方却盘踞在介休一带不动了。 既然敌军不动,张冲就乘机加紧围攻太原,各番招式齐齐用上,每日光炮车打上城头的石弹都有五百枚。而城内的守军看半天也见不到援军的身影,士气大沮,守城的积极性明显下降。 就在白日,郭诵的铁甲军就曾冲上城头,虽然最后又被赶了下来,但无疑是攻城的一大进展。 所以,以申商等人的意思来看,现如今继续以田俊的突骑兵力来牵制凉州兵,主力继续对太原做围攻。 但董昭等人倒有点其他意思,他们认为太原之兵早就胆丧,到现在还能抵抗,全是因为外面还有援兵。所以不如大军南下,先行歼灭那支凉州兵,尔后全师而返,那太原自然不攻自破。 但荀攸却不同意这个方案,他是这么说的: “如今北上之西兵,有点不同寻常。从田帅这两日汇来的军报来看,其军每次只出动数百人,打得非常保守。但兵力虽少,战力却不容小觑,田帅手下也是善战之旅,如今接触两日,已有百人伤亡。从中就可看出,彼辈非是弱军,其部滞留在介休也必然有其方略。” 张冲听荀攸这么说,开口问道: “公达,你是怎么看的。” 荀攸恭敬回道: “依臣下看,现在无非是两种可能。这第一种就是那胡轸老成持重,打算稳住稳打。王上你看,如今西兵所驻守的介休正处在雀鼠谷的北口。” 说着,荀攸就在沙盘上做画,演示太原盆地的地理情况。 在荀攸的演示下,众将才明白西州兵如今驻扎的险要所在。 原来自太原南下至临汾盆地中间有两条必经之路,分别是雀鼠谷和千里径。而现在从田俊汇来的情报可知,现在这两条道路皆被西州兵所掌控。 驻扎在雀鼠谷的是凉州将李傕,驻扎在千里径的则是郭汜,可以说这两军一西一东分别把守了介休胡轸主力的后路。 当荀攸说到这个雀鼠谷的名字后,张冲就想起来了,日后那个一代战神李世民不就是在这里大破宋金刚的嘛,没想到这雀鼠谷就在这里。 之后张冲就细细问了这雀鼠谷的地情。 原来并州高原最重要的就是汾水,而经过雨水的侵蚀和汾水的冲击,并州中部地带形成了一个纵长的地沟。其自北向南,陆续分布着大同、忻定、太原、临汾、运城五大盆地。
这盆地之间又有山岭相隔,如从太原盆地南下到临汾盆地,就有灵石峡谷阻隔,只有沿着汾水河谷而下,从北口冷泉关下,到南口的汾水关出,其峡谷全长百里,陡峭屈曲,只有崖侧的栈道可以通行。 而这条栈道和秦岭、巴山之栈道一样,都是凿山植木为阁道。 走这等栈道可谓奇险。这从这条道路叫雀鼠谷就可知之,其意只有只有鸟雀、鼠类才能通过。 也正因为此,古人又在崇山峻岭间开辟了另外一条陆路,也就是千里径。它是从灵石县城关直接南下,穿越高壁岭,南至永安。 只是这一条路也是非常险峻难行,聊胜于无罢了。 所以,张冲明白了,现在的胡轸已经将进入临汾盆地的所有要隘都掌握了,看来是真的有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意思。 其以主力布置在介休一带与泰山军对峙,既显示其进取,又可给北面太原信心。同时又将后军布置在雀鼠谷道和千里径,如前面打得顺利,那这里就是预备队,如前面不利,大军要撤回来,这两军也可以作为殿后。 如此看来,这胡轸也真的有点东西。 于是,张冲示意荀攸继续讲。 荀攸见张冲明白了利害,便继续道: “现如今,敌军全占汾河峡谷,可以说占尽了有利地势,可攻可守。而太原城内的粮草甚多,可以说只要援军在侧,太原就固若金汤。而相反,我军不论是攻太原,还是攻介休,都处在腹背受敌的不利位置。所以臣下如今担心的就是那胡轸用的此略,不与我军决战,而是深沟高垒做持久相对。毕竟这是个冬天,我军纵是北人多,也熬不住后面一个月的。” 荀攸的话让一众大将们沉默了,因为他们知道荀攸说的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极大。 是啊,如今大军补给全靠飞狐陉,此前那一场大雪就已经让补给中断了,等后面天再冷下去,他们真的可能要撤兵了。 张冲也知道厉害,于是问荀攸敌军另一种战法是什么。 荀攸笑道: “那就是胡轸想什么不重要,而是他能不能做到。如此前稳扎稳打之策,纵然我等认为是正策,但太原城内的丁原会认为好吗?那后方的董卓会认为好吗?” 董昭反驳道: “荀君怕是想岔了,那胡轸是董卓的腹心,委以大军于他专断,怕是不会催逼胡轸的。” 荀攸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因为这话他不能说。 而张冲却为荀攸说了,他笑着对董昭道: “正因为董卓委精兵五万于胡轸,那胡轸怕才做不到稳扎稳打呀。” 一众人皆明,此真为上下相疑啊。 有了荀攸的分析,张冲心里疑惑顿去,于是他继续请教: “如敌军后续要稳扎稳打,我军该如何做。如敌军要倾兵援太原,我军又该如何呢?” 荀攸道: “王上,如今我军实际上依旧占据着战场主动权。刚才诸位臣工说的不错,那城内的汉兵早已胆寒,自保有余,攻取不足。所以不论敌军如何动向,我军即刻可南下对关西兵发动总攻。具体之策,以敌军还未反应,我军筹集全军骑兵,并介休一线的田俊部突骑,合兵万骑,猛攻关西兵。就是以快打慢。而一旦敌军溃退,我军遂衔尾追杀。而当我军和敌军攻有雀鼠谷,敌军如何能拒?” 众将听了大呼好策,只有董昭憋屈,暗道: “好个荀攸,你这策和我有何不同?就因为你多讲了个汾河峡谷,就敢贪我功?” 但董昭并不多说,只是将这事记下。 于是,张冲就这样决定了此战的攻略,当夜就集合了营内的突骑将,布置了之后的调度开拔序列。 随后,各突骑部修整一夜,翌日天光破晓,杀奔介休。 一场龙争虎斗,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