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难料
战场是一个迷雾,越来老于沙场就越能感悟这一点。 此前如丁武、赵镕者就是如此,他们的瞻顾又岂是胆怯? 但到了这个时候,这一切的瞻顾都被抛开,只有奋勇向前。 黑暗中,望着前面隐隐灯火浮现的曹军砦壁,丁武下了这样一个命令: “火矢,射尽。” 于是,数千支箭矢就如夜火一般攒射覆盖到对面的的营垒内,火光烧起了大片营帐,曹军的营盘整个就沸腾起来了。 但rou眼可见的是,夜袭的火箭矢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奏效。 的确,白日的酷烈早已经将这片河滩地上的杂草晒得干了,但晚上露水一大,再复湿润。 如果丁武此刻夜袭的时间是在秋季,那这一波火攻可就能起决定性作用了。 看着对面虽然沸腾但损伤并不严重的曹军营盘,丁武整个脸都皱了起来。 他明显看出,曹军临乱之下展现着出色的军事素养。纵然不少营帐在起火,但依旧调度有序。 该支援砦壁的支援砦壁,该挖掘土沙覆火的挖掘土沙,各部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和任务,虽慌不乱。 但看到曹军的表现,丁武并没有放弃此前的军令,他依旧让部下长弓手们对汉砦发起不间歇的攒射。 随着泰山军对河北地区的人力资源的整合,泰山军的吏士素养在不断上升,其中一个突出的表现就是长弓手的数量和质量。 长弓手的威力强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对于射手的臂长要求也高。此前泰山军列装长弓时,主要的兵源是来自莱芜鲁泰地区的山寮众们,这些人攀爬山壁,臂长有力,正是做长弓手的好材料。 但可惜,山区本就不养人,再加上这些人不仅是长弓手的好材料,也是其他兵种的优质来源,所以争抢就一直很严重。 直到泰山军攻略了河北,并对河北地区展开了深度的人力资源的整合。可以说,通过分田、建立护田兵,建立乡公所,泰山军在河北地区的统治是历朝历代最深的。 正靠着这样充沛的人力资源汲取,泰山军得以扩展了长弓手数量。在过去,一个校尉部大概有五部的编制,而每部大概长弓手数量在一队五十人左右。 但现在,这个数量翻了一倍。 这就造成了,如今丁武所领的两千多兵中,光长弓手的数量就有四百人,这是一个非常夸张的数字。 当丁武命令长弓手继续攒射,那流光的箭矢继续铺天盖地射向曹营壁垒。 这个时候,曹军明显有点乱了。 因为曹军的弓箭手射程明显就不及泰山军的长弓手,再加上到底嘈杂一片,其军的长吏们并不能有效的统率着所队弓手发起攒射。 于是,曹军壁垒上的弓箭手不断哀嚎的栽倒下壕沟。 也正是曹军弓箭手的哀嚎吸引了丁武等将吏的注意力,他们纷纷将目光放在壁垒前的壕沟下,随后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怎样的深堑,堑内到处都布置了暗桩和尖刺。幸亏丁武用兵谨慎没有一上来就蚁附登壁,不然这黑里头,后面看不见前面,前面就是算有心止步也会被后面的袍泽给撞下壕沟的。 到时候,一片片吏士前赴后继栽下壕沟,即便被被壕沟内的尖刺串死,也要被壁垒上的汉军攒射而死。 火矢点燃了一片地区,又被曹军给覆灭。在这明暗不定中,丁武再次发现了曹军的顽强作风,即便是头上箭矢飞蝗,那些曹军还是坚守在壁垒上还击。 丁武不是没和曹军打过。 实际上,当年曹cao在淇水一战的时候,对面就是丁盛。而当时,丁武就已经作为核心部将抵挡在曹军前线了。 和之前相比,丁武有个明显的感受,那就是曹军比以前要更坚韧了。 过去曹军和大多数汉军一样,勇则勇矣,但大多数是靠着将吏的武勇带动,而现在的曹军却有制度,有章法,这让丁武看到了一丝泰山军的影子。 到这个时候,丁武边上的一员小将突然抱拳请战: “校尉,如今天黑,敌军分辨不出我军虚实。德愿率领本部夜攻,为校尉拿下此砦。” 说这话的是庞德,自随着马腾在中人亭大战前阵反戈,战后两人皆得了重用。 马腾入中护军为一校尉,庞德则入前军,为一部将。 此时,庞德梗着脖子,向丁武请战。 但庞德的请令并没有让丁武点头,他依旧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砦壁。 突然,丁武下令: “撤军,向着北方行军。” 丁武这番军令下得莫名其妙,庞德更是不解: “校尉,大帅的军令是让我们攻下曹营,为何要撤呢?” 丁武反问道: “你觉得眼前这曹营,以我军人数能拿下吗?” 庞德一顿,不知道怎么说,憨实的性子只能让他嗫嚅了句: “临阵战都未战,怎知打不下?” 丁武叹了一口气,挥其马鞭,指着远处已经陆续平掉火场的曹军壁砦,认真道: “不是所有事情,要做了才知道不行的。” 口舌不行的庞德不知道怎么说,他只是反复劝了这样一句: “校尉,军令如此,你这样撤退,此战胜了还好说,要是败了,则必然要受军法的呀。” 丁武遥望着北方的喧嚣声,还是摇了摇头,说了这样一句: “我所虑者从来不是这个人荣辱,而是此战弟兄们的安危。丁帅的决策是没错的,我从汉军的反应来看,我们确实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作为前线主将,我比丁帅更了解战场的形势。眼前的曹军显然不是一支寻常的汉军,不能以常理来论。常理看,曹军当天来,当夜就袭我军,这营砦必粗疏吧,但你再看眼前这曹营,如何?” 对着还年轻的庞德,丁武说了这样一句话,而这句话让庞德受益终身。 “到了我这个位置,求稳自然可以。只要听上命,打呆仗就行。眼里看到的就是上面,耳朵听到的也是上面。只要上面安排的,我就去做就行了。最后出了事,也不是我决策之失。但如此做,却让我心愧难安。我是临敌校尉,是主将,该有自己的判断。在充分理解上面战略的同时,我也要用自己的判断去补充大帅的战略,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执行。” “是,你说的没错。这样做,我的确就要对结果负责,后面出了岔子,我肯定是要受军法的。但又如何?我丁武不求富贵,但求心安。” 丁武的最后一番话给了年轻的庞德一个小小的震撼。 庞德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在西州做县吏了,在那里他看到的是明哲保身,人人都想着自己。即便是他眼里那些能力卓越者,也是在不损自身的同时提几点漂亮话。 但只有眼前的丁武,却有一番苟能利兄弟,自己福祸不避的豁达样子。 于是,庞德再不说话,而是主动给丁武牵着缰绳。 之后,丁武将撤退的军令布置下去,令弓弩队代替长弓队进行攒射,然后各部交替掩护,向着北方的厮杀处挺近。 …… 丁盛的判断对了,也错了。 是的,曹cao的确带着三千马军伏击到了泰山军郭亮的飞熊军突骑。 平原军汉军也确实如丁盛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就伏击在泰山军大砦的东北方通道上。 甚至连曹军可能乘机突袭自己,他丁盛都判断对了。 在其出大营没多久,已经从东坡阵地渗透下来的曹仁部就对着泰山军的内砦壁垒群发起一顿猛攻。 幸亏西岸的援军来得及时,砦内的镇戍兵们也守得顽强才有惊无险。 但丁盛却也判断错了三件事。 第一个他没想到的,郭亮的飞熊军是全军千骑出击。而曹cao以三千骑围攻郭亮的飞熊军,别说歼灭了,一开始甚至还吃了大亏。 曹cao曾在长社之野和泰山军的突骑遭遇过,所以自认为对泰山军的突骑战力还是非常了解的。 而和泰山军野战数轮的幽州突骑们也纷纷表示,别看自己屡战屡败,但泰山军突骑的骑战能力并不如他们。 现在他们以三倍于敌的骑军围攻突骑,如何会输? 但很可惜,如果是一百泰山骑对三百汉骑,泰山突骑会输。三百泰山突骑对九百汉骑,泰山突骑也可能会输。但偏偏,汉军遇到的是千人的突骑。 自装备了铁蹄、高鞍,泰山军突骑的cao练就已经从过去的半骑团冲锋转变为全骑团冲锋。 当曹cao三千骑直奔郭亮的时候,郭亮也被对面的马蹄声给提前预警了。
反应过来的郭亮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骑团的调度。 而对面的汉军骑军虽然已经完成了战马的加速,但却前前后后散乱一团,并没有能形成集团式的冲锋。 于是,两面第一次撞击,郭亮部直接撕裂了汉军突骑的冲击线,取得了第一轮的胜利。 但飞熊军的胜利也就到了这里,如果这时候是白日,郭亮必然能带着这群好汉子杀个来回。但可惜,这是夜晚。 因为天太黑,太多的突骑骑士因为马踏空而摔断了脖子。汉军也没逃过,但他们人数多,于是很快就对突骑形成了包围之势。 在双方相继鏖战的时候,西南方突然火把成云,逶迤而来。 郭亮当时就反应过来这是丁盛派援军过来了。 郭亮此前一直是张旦的部下,从未和丁盛配合过,这一次飞熊军轮番到了前军,他们才有了第一次配合。 他没想到丁盛会这么及时的来救自己,感动之余,急甩开汉骑,直奔西南援军方向。 只要突围到坚阵处,飞熊军再也无虞。 丁盛判断错的第二件事是,预备伏击他们的的确是清河新军,但人数却要比预想中还要多。 在赵镕行军到距离东北面战场还有二三里的时候,伏击的清河新军直接对赵镕发起了猛攻。 清河新军之攻势绵延不绝,打得非常凶横,其中各部将吏纷纷都身先士卒,极大的提高了新军的士气。 也是亏赵镕部早有预期,准备得当。 他们将提前准备好的战车纷纷转向,然后以铁索相连,短时间就形成了一个车营。 而这些战车上都是携带着弩炮,装满了箭矢。 于是,围攻过来的清河新军就在这里受到了暴风骤雨的洗礼。 但出人意料,这一次新军竟然抗住了,他们用提前准备好的牌楯,顶着箭雨不断压制着赵镕部的空间。 如果不是后面郭亮带着飞熊军及时撤到了这里,反冲了一波汉军,将汉军组织起来的攻势打断,可能赵镕这车阵就要破了。 但郭亮、赵镕没高兴多久,后面的曹cao就赶来了。 而这也是丁盛第三个判断失误的地方。 这曹cao难道没看见自己后方着火,还不去救? 实际上曹cao不仅看到了,还哈哈大笑,对众将嗤笑: “那丁盛素有大器之称,但今日一看不过雕虫小技,技止此耳。” 说完曹cao还是侮辱性的用手比了一个半圈,短短的一截空,特指那丁大器。 曹cao根本不管后面自己的大营,忙催骑军全力追击突骑。 但你说曹cao慌不慌,他当然慌。但他只能将全部信任交给留守大营的夏侯渊,然后尽全力先行歼灭出营的泰山军。 这是歼灭泰山军主力的机会,曹cao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于是,当丁盛带着本军和黄勇带着大概六个部的援兵赶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幕。 火把照耀着战场,到处都是人影和旗帜,根本分不清有多少人。 而最中间被围着的就是赵镕部,这会已经很难看得清状况了,只有那震天的喊杀声依然告诉丁盛,他们依然还在。 现在能如何?丁盛也不知道了,唯战而已。 于是,就在这片厮杀场上,两军大圈包着小圈,小圈混着大圈,乱成一团。 曹cao直接带着选锋豹骑,游动到了丁盛的外侧,数次穿凿而过。 在许褚的保护下,曹cao意气风发,将染血的罩甲衣一脱,意气酣然。 他对许褚道: “仲康,你有没有发现一点。” 许褚一直高度警备着战场的流矢,听自家主公又发起了文人性子,只能耐着性子瓮声道: “敌军要发动新的攻势?” 却见曹cao哈哈大笑,将手一指那远处的丁盛,轻蔑道: “不,是这泰山军变弱了。还有那丁大器,嘿嘿,看着真是小。” 高不过六尺的曹cao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