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信
就在杨炳文奔走追寻行踪，小院三十八个孩子集体出门外寻之际。 此时，川宁内城中部偏东，清利街20号别墅内。 咔哒～ 二楼森系、精致童房的门，被从外轻轻推开。 “小宝贝，你在干嘛呀？” 随着门缝渐宽，一颗脑袋悄悄冒了进来，四下扭动的环视了一圈，来人没发现要找的身影，这才一下把门敞开，显出了身形。 三十出头的杜慧兰长发挽髻，温婉秀美的脸庞上两缕碎发自然垂落，气色有丝丝憔悴。 玲珑曲昂的高挑身姿上，包裹着剪裁得体的白衬衫与灰色铅笔裤，纤细脚踝下足踩平底小黑皮鞋。 她欣喜的神情缓落疲态，蹙着眉站在门口有些纳闷，我儿子呢？ 自己奔波了一早上，挽救孩子的希望再次落空了，还是没有丝毫办法，还有不到四个月，这该怎么办？ 现在刚忙完手头事就着急回来陪孩子玩，怎么楼外楼里没见到一个人？难道是青姐带着灿灿出去了？ 杜慧兰狐疑的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决定还是先打个电话问问吧。 从兜里掏出手机，正准备拨号她却一下顿住了。 “咦？书桌子上怎么有本书？ 灿灿平时都会把书收拾规整放到书墙里，难得这小家伙懒一次，那我得赶紧给他收进去，就能换多一次的亲亲。” 杜慧兰收起手机自言自语的来到书桌前，左手搭着旁边小皮椅背，右手够向桌中央的书，但手伸到一半又是一顿。 嗯？再见了，鲁可？这不是灿灿最喜欢的书嘛，看来他又想旺财了，哎…… 不，不对劲，书中间怎么有条缝隙？放的还这么规整，是刻意摆放的？不会藏着什么秘密吧？ 那，我就悄悄瞄一眼，灿灿应该不会发现吧，就算发现应该也不会生气吧…… 越想她眼睛越亮，轻轻拾起书双手捧着小心翼翼的打开，心里隐隐激起了丝丝小兴奋、小激动、还有一咪咪紧张。 就像是，家长发现了孩子日记本，就能一窥孩子的小秘密，去了解他们真正的内心世界一样。 打开一丝书缝，白慧兰打眼一瞄，闪过一丝错愕，里边居然是一封信。 难道是封小情书？小孩子的表达就是比大人直白高效。 她不禁回头小心看了一眼敞开的门口，见没人后顿时松弛。 快速回头将信件取出，入眼封面却写着：爱我的你们——亲启。 嗯？难道想错了，不是情书？又或者……是写给小院孩子的？ 杜慧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再犹豫的直接打开信封，取出了里面折叠规整的信笺。 按照折痕轻轻打开，尽量不留下蛛丝马迹的犯错证据，免得小小宝贝发现会不开心。 信笺展开，她眼眸一亮，只见一个个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小方块，砌满整张信纸。 杜慧兰都难以想象以孩子现有的身体，写的有多么艰辛、又是写了多久。 居然连自己都毫不知情，看来他是有意掩藏啊，到底有多重要，要以最艰难的写信方式来表达？ 杜慧兰更好奇兴奋了几分，急忙投眼注视文字里的内容，一字一行的缓缓审视、逐字逐句的慢慢品味起来。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渐渐变得郑重、屏凝，直至眼眶泛起了红边，嘴角也朝下撇去。 吧嗒～ 一滴热泪悄然钻出通红眼眶，快速跑过了苍白脸蛋，滑过紧抿的唇角汇聚到微颤下颌，最后砸落在了信纸上，晕开了一圈泪渍。 只见信笺上写道： 女神mama、偶像爸爸、亲亲jiejie： 我爱你们！ 正如你们爱我一样深切。 两岁启蒙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但我三岁后的记忆依然健全清晰，脑海里，早前的画面仍然历历在目。 那时，mama好漂亮好漂亮，爸爸好帅气好帅气，jiejie…又可爱又好看。 可不知何时起， mama的笑颜不再明媚，脸色也日渐憔悴； 爸爸的精神不再蓬勃，脊背也日见佝偻； jiejie的活力不再焕发，气场也渐变清冷。 明明各自那么累，还要照顾我的情绪与身心，小心翼翼将我捧在手心里。 饭桌上愈来愈安静，电视只有我在才会有被使用的机会，我的衣柜满满当当，你们的衣柜却寥寥无几。 mama已经四年没新添过化妆品；爸爸更是除了戎装没穿过其它的衣服，jiejie的画板落满灰尘、颜料干的如同棒槌。 一切都因我而起，我能懂。 怪病缠扰我，我却牵绊了你们，而你们因为我，甘愿自己戴上枷锁，将各自的内心束缚。 永无休止的失落、惶恐、惊忧，一直无限消耗你们仅有的信念、精力和情感。 mama遗失了生活向往，爸爸丢掉了自我爱好，jiejie放弃了美好梦想。 我很难受，我却知道你们应该比我更难受。 我多么希望你们能放过自己，敞开心扉与自己和好，寻回往日丢失的美好时光。 我能懂，怪病没有痊愈之前，你们不会忍心斩断内心的牵绊，也怕心里那口气就此倒了。 我可以假装自己很好不为大家添乱，起码能每天见到你们对我竭力展露的笑颜，尽管笑的不是那么随心自在。 我想，能看到你们笑，我就感到满足，就感觉还有希望，活着，一切值得。 你们爱我！ 比我爱你们更加浓烈。 可是……最后的诊断结果……我听到了。 四个月，就是我仅有的、能陪伴你们的时间了。 我辗转反侧了几个日夜，旺财最后的影子不断涌现在脑海。 它纤长身躯无力躺倒在我的怀里时，那双疲惫而又温柔的目光殷殷关切着我； 温润湿热的舌头轻轻舔舐我的脸颊，嗓口里竭尽全力才发出来的轻声呜咽，安慰我却又道诉了离别。 那时，我不太懂，旺财是怎么了，是因为太疼了嘛？这不就忍忍就过去了。 但是我怀里，旺财guntang的躯体一丝一丝的渐渐温凉，光亮服帖的柔软毛发缓缓开始蓬松浮散，明亮润泽的眼眸丝丝涣散变得灰暗，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地面的殷红却弥漫的越来越大…… 一瞬间……我懂了！ 我哭嚎着挽留它别走，不要离开我，我竭尽全力的拖拽它，试图将它拉回来。 但它第一次，没给我丝毫回应，连带着躯体都纹丝不动，它肯定是生的气了，我想。 那天后，旺财再也没有回来，它没了，我很想它，每天都想，我许过愿，烧过香，求过神仙…… 现在，到我……要离开了…… 我惶恐、我焦虑、我惊慌、我忧乱、我害怕、我……放不下！ 相比消逝离去，我知道留下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这让我深深恐惧。 你们，是我无法割舍的光明，是我深入骨髓的温暖，是我魂牵梦绕的挂念！ 也因此我决定，想去城外进行一场旅行尝试自救，顺便看看墙外世界的样子，请原谅我这一次的任性。 如果能再次回来，我要补全mama的化妆品，和爸爸一起去钓鱼，看着jiejie重新提起画笔…… 也许还能给mama泡泡脚，为爸爸揉揉肩，帮jiejie捶捶腿，大家一起吃饭，一起晒太阳，一起给旺财埋骨头…… 我爱你们！ 一如你们爱我一般穷极所有。 祝愿我，也祝愿你们。 如果，如果…… 那么我最后的愿望，就是你们按时吃饭睡觉，每天都有笑容，一定要好好的、乖乖的听话。 可以的话，替我照顾好林荫小院的孩子们，他们肯定会有美好的未来，他们需要的不是同情，渴求的仅仅是一份温暖而已。 帮我带话给青婶文伯，我也爱他们，谢谢这一路的照顾和爱护，只能铭记在心。 我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望着大家。 最后，我爱你们，一心！一意！ ——深爱你们的小小灿 ——2040.5.20 …… 哇～呜呜呜～ 阅读完信笺内容，杜慧兰顿时失声大哭。 仿佛身体瞬间被抽空了气力，无力的蹲到在地，将头埋在了膝间。 肩膀一阵阵的颤抖，鼻喉不住的哽咽抽泣。 信笺轻轻从无力的两指间滑落，打了两道折旋缓缓飘落在落地窗下。 炙烈的阳光照晒在信纸上，竟是有些晃眼。 杜慧兰埋头一声连着一声的不住哭嚎，声音响彻童房接连回荡，令她不敢想象的这一天还是来了。 将近十年，她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错，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责、内疚弥补，可终究于事无补。 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大家以为的照顾孩子，其实是懂事的孩子在小心的呵护着所有人，以他自己的方式。 呜～咳咳咳～ 心里一股股的痛楚在揉捏着杜慧兰的心尖，猛烈的咳嗽窜出嗓喉，嘴角渗出丝丝猩红。 踏踏踏～踏踏踏～ 这时童房门外的走廊响起两道走路声，随着接近，步伐越来越急促，似是跑了起来。